“主子，衛寶林的生母張述卿在二十七去了，她估計在夜宴前不久才知道。”

　　回到莘雙宜居住的明華宮內，小棠將主殿內侍奉的婢女內侍悉數遣退，就連關門時都依舊謹慎向四周望了幾眼，確保沒有聽墻角的。

　　“是誰告訴她的？”

　　衛老夫人想方設法吊住張述卿的性命，就是怕她死在衛叢珊進宮之前，擋了衛氏一族的前程。而張述卿死后衛府更是秘不發喪，也是怕母喪之事影響到衛叢珊在宮里的晉升。

　　“至于是誰向衛寶林告密，謀求的是什么，奴婢還未得到明確消息。”

　　小棠走到莘雙宜跟前，為她脫去兩手無名指和小指上面的珠翠護甲，這芊芊玉指的尖端，卻沒有和別的官家小姐那樣細長的指甲。西北女子也習弓馬，留著那么長的指甲可謂自尋煩惱。

　　“我是突厥的佛蓮公主，是大岐的后宮的貴妃，也是傾國公府手下的細作莘雙宜。敢問你是何人？”

　　自從那名叫做赫安棠的女奴被鴆殺，到尸體被悄無聲息地運走，在到小棠來服侍自己。莘雙宜只知道是傾微的安排，至于其他卻是一摸黑。

　　小棠將取下來的四枚珠翠護甲收在一個精致的細長木匣子里，低著頭將木匣再放到梳妝臺上，像是在為回答莘雙宜的問題遣詞造句。

　　“我是佛蓮公主在突厥時的女奴，是大岐貴妃娘娘的貼身宮婢，是為傾國公府細作莘雙宜傳遞消息的細作齊若揚，是和你一樣為傾微效力的人。”

　　木匣落在梳妝臺上，小棠轉身抬頭，正視著莘雙宜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說出這一段話，解答了莘雙宜剛才問出的每一個問題。

　　明華宮里此時沒有主仆尊卑，只有兩個為傾國公府效命誓忠的細作，和顫顫巍巍的燭火。

　　“我入宮不光是為了傾微，還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

　　“私心誰都有，但只要不背叛主子，成全了難道不是更美？”

　　說著小棠去到莘雙宜身后，為她取下發髻上沉重華美的珠釵步搖，一件又一件地小心放到手邊的茶幾上。等頭面悉數被取下來，小棠又拆了高高冠在莘雙宜頭頂的發髻。當一頭黑發如潑墨一般傾瀉而下時，莘雙宜感到了久未的暢快輕松。

　　“那就希望咱們都不會背叛傾國公府。”

　　莘雙宜走到梳妝臺前坐下，小棠也緊隨其后，拿起玉梳從頭頂慢慢梳整她的秀發。

　　“也希望齊若揚和莘雙宜能在宮里守望相助，就如佛蓮與赫安棠一樣。”

　　明華宮的燭火暖暖的，但另一處卻是非同一般的凄涼。

　　六品寶林沒資格做一宮主位，就只住在未央宮的側殿摘星殿里。等衛叢珊虛弱無力地從床上起來，已是三更子時。摘星殿除了門外還有兩個守夜的宮婢，就只剩殿內的一對主仆。

　　“小姐是餓了、渴了？奴婢馬上給您端水過來。”

　　聽到里間衛叢珊悉悉索索起身的動響，珍珠急忙跑進去查看。這珍珠便是在除夕夜宴跑出來為主子解釋的婢女，也是自小在國公府伺候的奴才。

　　“宴會結束了。”

　　“是啊，早就結束了。”

　　等珍珠從外間端來溫熱的茶水，只見衛叢珊一臉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兩眼瞪得渾圓，卻一點兒沒有光亮。

　　早就結束了，就像母親，或許早就死了。

　　之前祖母打著自己和妹妹打擾母親修養的幌子，將自己和衛叢綰分別寄養在兩個姨娘那里。被軟禁之后，母親的消息便像天上的星云一般飄忽不定，說不定她早在自己入宮之前就去世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請不待。”

　　看著自己伺候多年的主子這副模樣，珍珠心疼地撲在她胸前，之前手里端著的水杯早就被扔到一旁地上。不過還好有一層厚實的絨毯墊著，不然這擲杯落地的聲響必然舉動外邊守夜、巡夜的宮女、內侍。

　　“主子快別這么說了，那些嚼舌根子的渾話您可別當真。”

　　珍珠撲在衛叢珊懷里，頃刻間泣不成聲。倒是躺著一動不動的衛叢珊，看著搖曳的燭火，腦子越發清明。

　　祖母還真是狠心，不然也不能將衛府經營得如此風生水起。之前能讓母親悔婚嫁給父親，如今何嘗沒辦法讓自己入宮。只可憐母親一生不幸，嫁給父親時沒能有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如今去了，不僅沒有子女哭喪送別，就連個葬禮都沒有。

　　“我本來也想隨母親一起去了的，可是一想到綰綰…”

　　“是啊，二小姐如今還養在姨娘那里，小姐可不能想不開。”

　　珍珠聽到二小姐的名字，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若是沒有自己主子，這二小姐養在姨娘那里，哪里還會有好日子過？

　　“我今晚可是丟人？”

　　“小姐體弱，何來丟人的說法。”

　　這當然是珍珠安慰她的。

　　在除夕夜宴這種場合暈倒，不僅招來皇上、皇后的嫌棄，而且還會被說成沖撞新年祥瑞的福薄之人。想到這里，衛叢珊也為自己的未來吸了一口涼氣。原本新年之后就會有進封賞賜，但由此看來衛叢珊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宮里除了小姐也就兩位娘娘，小姐不用擔心，恩寵不時自然會有的。”

　　衛叢珊顏色慘淡地盯著床頂掛著的帷幕，想哭卻無法擠出眼淚，仿佛所有的傷心事都隨著母親的離世一起離開了。自己這一生，也開始走上了和母親一樣身不由己的道路。

　　“我要出去轉轉。”

　　不知為何，衛叢珊自醒過來后就不是那么悲痛欲絕了，她好像已經接受母親過世的消息，平靜的猶如一潭靜水。

　　本來珍珠看她才醒來，想要讓她老老實實地躺著休息，但轉念一想出去走走說不定能讓小姐透透氣，想開一點，便急忙起來為小姐更衣。

　　雖時至子夜，但凄冷寂寞的只有皇宮。

　　“小姐新年快樂。”

　　珍珠站在衛叢珊身側，怕她凍著還特意抱著個小的手爐。雪夜星空卻格外璀璨，一點一滴皆如鉆石明珠。

　　“珍珠你也是。”

　　詩里說皇宮是“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但因為一些人的存在，這個只有勾心斗角和無盡寂寞的地方，多了一些希望和溫情。

　　就比如飛霜殿里，陛下批閱文書，玉鬢挽袖研磨。

　　就比如景華宮里，皇后焚香品茗，朗鏡吹簫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