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彎如明月的眼像極了伊水,明淵心中的苦澀就像融進了水中,慢慢變淡,卻不見一絲減少。他伸手撫了撫言梓愔的鬢發,“連日趕路,愔兒定累了吧。父君便不在這兒打擾你休息,好好休息,父君晚些時候便過來。”
“嗯。”言梓愔笑著應道。
她怎么會看不出明淵那一瞬間的恍惚,那雙飽經滄桑的眼含著懷念和回憶。他透過眼神不是在看她,而是原身的母親。如此一來怕又觸動了這個男人的內心,這樣一位父親容許自己在女兒面前失態一次,又怎么會容許第二次呢。
明淵又說了幾句關切的話,言梓愔都乖乖應了,他才離開。
他徑直回到自己的寢宮,打開殿門,整個大殿四周掛滿了畫像。那些畫像都描繪些一個女子的身影,或笑或哭或悲或喜,一舉一動皆被刻在畫上。
女子生得極為好看,那時怕只是畫像也掩蓋不住她的美麗。雙眸如秋水,黛眉彎彎。巴掌大的小臉,櫻花般小巧嫣紅的唇滑過一絲弧度,挺翹的鼻子。她身著一身白色衣裙,長發披肩,只有一根發帶束著。那清然飄逸的氣質便油然而生,恍若偶然誤入凡塵的仙子。
明淵進去殿內,停在一張女子拿扇半遮著面,巧笑嫣然的畫像前。他伸手撫過畫像中人的臉頰,“水兒你知道嗎?我沒有失言,我先回了我們的女兒。她和你長得很像,柔軟的性格也和你很像。特別是那雙如水的眸子同你一模一樣。只是在外吃了不少的苦,身量小小的,看著便叫人心疼。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我會把最好的給她。到時候我便來找你,水兒你可要等等我啊。”
他手指摩挲著畫紙,動作極為輕柔,似乎怕弄疼了畫紙上的人。可他的眼神卻無輕柔的動作完全相反,眼底暗潮涌動,似乎就要噴涌而出。
半晌,他放下手。將畫一幅幅收起來,放在床榻邊的空箱內,只留下眼前的和其他姿態不一的幾幅。如今宮里已經不止他一人,而且愔兒與他關系還不穩固,他不能嚇著他的愔兒。只能委屈水兒暫時待在暗室了,不過他會常常去見水兒以免她害怕。
這邊塵埃落定,已經過了一月有余。而這一個月,足夠坤成宮失火湮滅在時間里。
除去云冱遠,涅丹如今已是濮陽瑢一人做主的國家。
清晨,御政殿內,丘梵隱將診脈的手收回來。
“回帝君,碧血已除,您的身體已經痊愈。”
“嗯。”濮陽瑢收回手,漆黑的眸子冷淡如霜。他便丘梵隱擺了擺手,便又拿起案幾上的奏折,認真地看著。
“臣告退。”丘梵隱垂了垂眸子,拱了拱手,小心退了出去。
他退至門口,小聲將門闔上。回想方才濮陽瑢冷漠的樣子,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不愧是云苜的秘藥,當真是斷了人的七情六欲,絲毫不留。小莫子,你可真狠啊!
“邱大人,帝君的身體如何?碧血該是再也無懼了吧?”見丘梵隱出來,木安立即上前問道。
丘梵隱剛醞釀的傷感情緒被他這一聲破壞得干凈,他冷漠著一張臉看著木安。“木公公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一個月,我的答案還是那個,帝君身體康健,無任何不妥。”
被整整問了一個月同樣的問題,丘梵隱已經從不耐煩到麻木了,他說完便準備甩袖離開。卻不想這一次木安竟抓住他的衣袖,將他拖了回去。
“放、放手,你可是宮里的老人了,這樣拉拉扯扯成什么樣子。”丘梵隱將自己的袖子扯回來,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皺。
木安自知理虧,悻悻地松了手。看著丘梵隱,一副想問什么卻不知該不該問的表情。
丘梵隱不欲與他多糾纏,不耐煩地問道。“什么事?不說我走了。”
他做勢要走,木安立即兩人拉住,靠近他小聲道。“邱大人,那帝后娘娘……。”
一聽帝后娘娘這四個字,丘梵隱不耐煩地表情一變,神情嚴肅地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看了看殿內,將木安拉到一個離殿門較遠的地方。像做賊似的,小心翼翼道。“往后在宮里,不應該說整個涅丹都不要再提帝后二字,你只要記得帝后已葬身火海,涅丹再無帝后即可,這樣對帝君對他人都好。”
他神情嚴肅,木安也不覺慎重起來,哪怕他也覺得不提忘記是最好的結果。可人心到底是肉做的,濮陽瑢如何將言梓愔放在心上,他都是看在眼里,可一夜之后,這個被放在心上的人便被忘了干凈,他多少有些復雜。
“帝君可還會記起帝后娘娘?”他也不知他希望這個問題是怎樣回答,他像濮陽瑢能夠記起,卻又不想濮陽瑢記起。
丘梵隱眼底微閃,他看著坤成宮的方向。“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他的語氣很輕,一句話機會能隨風而去。然后準確無誤地飄進木安的耳中。
兩人同時陷入一種復雜的沉默中,丘梵隱并未久留,他在冷風中收回視線,直接出了御政殿。
木安又獨自站了一會兒,之后默默回到御政殿門口。
殿內之人一直正襟危坐著,低頭不停寫著什么。一直到紅日當空,他突然停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門口的方向,哪里什么也沒有。當他覺察到自己無端的動作時,好看的眉峰不覺皺起來。他只覺自己是一時松懈,心里告誡著自己,復又低下頭,只是這次奏折上的字他一個也看不進去。心口有些悶,情緒有些煩躁,就像有什么打亂了他原本的節奏。
看不進去,他闔上奏折,走出御政殿。
門外,正猶豫著要不要提醒濮陽瑢用膳的木安臉糾結成一團,以前是有言梓愔,這種撩虎須自然輪不到他來做。可如今言梓愔不在,濮陽瑢就不會這么好說話了,他進去大概大半會被人趕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