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畢竟是崇禎早早預定的帝王人選，接受了大量的為君之道的教育，知道越是遇到急事大事越是不能自亂陣腳，平復了心情，緩聲問道，“鎮(zhèn)南侯為何覺得黃首輔不合格呢？”

　　李巖說道，“不知陛下可曾聽過先帝對黃首輔的評價？”

　　朱慈烺雖然想到了什么，卻故作不知，“不知鎮(zhèn)南侯說的是哪一些？”

　　李巖說道，“先帝曾評價黃首輔，‘一生學問只辦的一張佞口’，又或，‘偽學欺世’。先帝的評價也許稍微極端，但是，對儒生只知空談不能經(jīng)世還是點到的很中肯。”

　　朱慈烺點頭，他雖然在太子時期沒有接觸政務的機會，但也也經(jīng)常見到崇禎從朝廷回來，精疲力竭時經(jīng)常說的話，“腐儒誤國”，對儒生的不滿可見一斑。而黃道周在崇禎朝起起伏伏的經(jīng)歷，也證明了父皇對黃道周為代表的儒生的不滿。想到這里，朱慈烺問道，“既然鎮(zhèn)南侯覺得黃先生不適合檔首輔，當初為何還一力主張讓他當首輔呢？”

　　“時移世易，陛下當聽說過這句話。當初，陛下初來廣東，一無所有，急需威望卓著的人物前來輔佐陛下，黃先生自然是最佳的人選。然而，首輔作為事實上的宰相，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zhèn)撫四夷諸侯；內(nèi)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尤其現(xiàn)在，清軍即將南下，即使廣東也是很難防守，我們自然要團結(jié)一切力量，不問過往的一同抗清，可是，陛下覺得黃先生這樣的道德君子能夠包容的對待一切的抗清力量么？”

　　朱慈烺沉思良久，“鎮(zhèn)南侯且請退下，待朕細細思量一番。”

　　李巖退下。

　　朱慈烺思量良久，想不出太好的主意，其實他也看不慣黃道周的種種作為，但是帝王的疑心，讓他對李巖的話同樣也是不敢相信。

　　見到身邊的王坤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樣，說道，“王伴伴，對于李巖堅毅建議撤換黃首輔，你有何話說？”王坤曾經(jīng)在北京皇宮呆過，算是故人，因此，朱慈烺親切的稱呼他為伴伴。

　　王坤故作惶恐的模樣，跪倒在地，瑟瑟發(fā)抖，“臣不敢說什么，太祖高皇帝可是說過，太監(jiān)不得干政。”其實內(nèi)心十分得意，“李巖這就幫助自己趕走黃道周了？這個盟友好像很不錯啊，不愧是軍人，雷厲風行。”

　　朱慈烺眼睛一瞪，“朕讓你說，你就說。”

　　王坤這才裝作沉思的模樣，好一會方才說道，“用人的事情，其實臣也是不怎么懂。不過，當先帝在日，也曾聽過先帝對黃首輔的評價，似乎并不怎么高！”

　　朱慈烺說道，“朕不要聽先帝的評價，只想詢問你的想法。”

　　見朱慈烺瞪著自己，王坤也是裝作惶恐的模樣說道，“臣聽人言，人無完人，黃首輔道德文章自然是極好的，但是做官就未必適合了，主要是太死板，不知變通。臣雖然不懂辯人，但仔細思量，古之賢相，管仲、李斯、寇準，甚至我大明的首輔張居正，他們顯然都不是道德楷模，但是立下的功勛卻無人能比。”

　　王坤并沒有直接說黃道周當首輔不行，但是所說的話卻處處實在暗指黃道周不行，而且，因為是列舉的事例，沒有參雜一絲自己的意思，反而讓自己的話更令人信服。

　　不過，朱慈烺一向優(yōu)柔寡斷，又去找了自己一向聰慧的妹妹。朱媺娖聽聞朱慈烺的話，眉頭緊鎖，也是良久不語。她其實比朱慈烺還關(guān)心國事，當初父皇對朝中大臣的點評自己也大多知曉。黃道周，在父皇眼中，連一名合格的大臣都算不上。可是，是李巖主動提出的想要撤換首輔，這個問題就比較嚴重了。一個武將干涉朝政，無論如何是朝廷大忌。

　　然而，正如李巖所說，此時已經(jīng)是關(guān)鍵時刻，不是黃道周這樣的老先生所能應付得了的。她此時腦海中竟然閃現(xiàn)出了李巖當初身份被識破時所發(fā)出的誓言，“罷了，無論你怎么想，先信你一回吧。”

　　于是，朱媺娖對朱慈烺說道，“皇兄，你覺得黃先生是否離職會影響李巖的權(quán)勢么？”

　　“他們一個在軍隊，一個在朝廷，似乎相互之間影響沒那么大吧？”朱慈烺稍一沉思后說道。

　　“既然黃先生在朝廷其實也無法影響李巖，而黃先生又確實不適合當首輔，那就讓更適合的人來擔任吧。據(jù)說，內(nèi)閣事務一直是傅先生打理，那就讓傅先生擔任首輔，也是理所應當。”

　　終于，朱慈烺有了決定。

　　當天晚上，朱慈烺親自拜訪黃道周，與黃道周說了什么，無人能知。只是后來，黃道周又將傅冠請到了自己的府中議事，讓人覺得肯定有大事發(fā)生。

　　只因為黃道周一向自認行得直坐得正，事無不可對人眼。要求所有官員公務都必須在官署解決，不得帶入私人府邸。同時，自己也拒絕官員私下進入自家府邸請見的要求。所以，傅冠私下進入黃道周家里才會讓人浮想聯(lián)聯(lián)。

　　果然，第二天就發(fā)生了一件舉朝轟動的事情，那就是，首輔黃道周主動以“年邁體衰，不能視事”為由，提出辭呈。

　　這份辭呈是如此的突然，直讓整個肇慶朝廷都幾乎蒙圈了，“首輔大人年邁體衰？他昨天還揪著我的錯誤整整罵了我一炷香的功夫，怎么突然間就年老體衰，還不能視事了呢？”

　　“是啊，我昨天見到首輔大人，還紅光滿面，聲音洪亮的幾乎震聾了我的耳朵。”

　　眾人議論紛紛。

　　這份辭呈照例是三次遞交，三次挽留，第四次才獲得通過。

　　眾人這才知道，黃老先生的辭呈竟然是認真的，雖然表面是在惋惜的連連跺腳，似乎很是不舍這位老先生，但他們心中所想，只有自己才能知道，“這個道貌岸然的道學先生終于走了，我等也可以輕松了。”

　　要知道，黃道周不僅是對自己的道德水平要求高，對別人的要求也是一視同仁，從來沒有什么“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說法，反而是“嚴以律己，更加嚴厲的對待別人。”

　　于是，許多人私下里都是彈冠相慶，甚至許多人已經(jīng)想著去拍新首輔的馬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