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奈何奈何
“我可以借你一條腿,抱腿哭才是真情流露。”
韓錯抿嘴:“你救了我和小殊兩個人。”
溫瑜撓著腦袋,他當(dāng)時深處金芒中心,俯瞰眾生繁星,短短的時間內(nèi)仿佛在很多人的往世和輪回中流溯,也看到了很多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包括在火焰中焚燒的少女,他不貪婪其他所有,而是選擇將她拉出火海:“難說。”
“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講清因果的。”小殊收起傘,自己便也虛虛的消失不見,剩下一把懸浮的傘棍被韓錯握在手里,“但還是要謝謝你。”
“唯一遺憾之事,我現(xiàn)在看不見小殊長得什么樣。”
“自然是花容月貌,沉魚落雁。”小殊嘻嘻笑道。
“那不就更加遺憾了。”溫瑜知道每個人的大致方位,行動自如,單是交流很難發(fā)現(xiàn)這個閉眼的和尚是個瞎子,他心態(tài)樂觀平和,狀似不著痕跡的帶走話題,“這里是奈何橋,然后呢,我聽到有人在唱歌,一路摸過來,結(jié)果到這里聲音就斷了。”
“我們要過橋嗎?”
韓錯搖頭,卻又想起他看不見:“過橋的不是我們,是亡魂,我們先去找孟婆。”
“真的有孟婆啊,是不是和書里寫的一樣是個白頭發(fā)的老婆婆?”
“那倒不是。孟婆只是個稱呼,沒人知道她叫什么,她在橋邊熬制孟婆湯,喝下孟婆湯忘記前塵舊事,孑然一身上路。”
孟婆是一個不辨年齡的女子,鶴發(fā)童顏,總是伏在橋邊睡覺,醒來時偶爾會哼起聽不清詞的歌謠,然后給煮湯的鍋里加點來路不明的佐料。她聽到韓錯在打招呼,也只是在擺弄湯料的間隙中抬頭看了他一眼,視線并未聚焦,雙目無神,倒比正常人更像個瞎子。
但她有一雙非常美麗的眼睛,如琥珀琉璃嵌入瓷娃娃,然后怯怯隱于纖長卷翹的眼睫下。
韓錯張開傘,虛虛畫著復(fù)雜的咒紋,吟誦艱澀拗口的詞語。這個過程很長,傘尖像有黑色的墨點逐漸跳躍,又變成細(xì)碎的裂片,分解再重組。
溫瑜之前向少年打聽,此地本不該為凡人所知,藏匿于深淵地底,北去是萬壁千仭,南來需要穿過皇陵禁地或者流囚墓地,除非千軍萬馬鐵蹄踏破難以接近。剩下的就是諸如韓錯之類的異人,憑借族中秘史,往返其間送靈為業(yè)。
少年提到過鐵面衛(wèi)和幽族人。他們遇到的持巨錘的大鐵頭原本就是鎮(zhèn)守皇陵的鐵面衛(wèi),不知因何緣故流落此地。作為皇陵的鐵面衛(wèi),他們的姓名,相貌,來歷一并被完全抹去,立下血誓,永生永世,不管是血肉之軀還是死后魂魄均駐守皇陵不離不棄。少年說,那個鐵面衛(wèi)擅離職守犯下禁忌,應(yīng)屬于叛逃之人。
地有九重,森羅萬象。有水自西隅出,經(jīng)長生玄丘,東行入海。這條河據(jù)說由雪山融冰匯聚而成,也有人說來自九幽,行于地底,跨過大荒,最終流向無際東海,天涯海角不知所蹤。有民自稱幽族人,生于地下,畏懼陽光,夜可視物,奉黑河為大神,依水而存,世代接引往來河上的亡靈。
幽族人是一個傳說。他們孤獨卻忠誠,神秘也隱蔽。黃泉給了他們敏銳的五感和漫長的歲月,也剝奪了他們看見太陽的權(quán)利。
昏昏欲睡之際溫瑜又聽到那首忽隱忽現(xiàn)的歌謠,穿過花間,越過星河,他聽得清楚,歌謠的音調(diào)哀哀,但歌唱的女子音色清冽如泉,為彷徨迷茫之人指引來路歸處。
戚戚焉悲落鳥魚飛翼。
蕭蕭兮歌繁花葉不離。
日出赫赫惶惶,日漸邈邈蒼蒼。
天也高高,山也迢迢。
歸兮去兮路遙遙。
往兮來兮何昭昭。
浮生過夢盡千山,千山重重夢也歸去。
……
從傘身溢散出去數(shù)不盡的光點,踏上曲折蔓延向遠(yuǎn)方的長橋,歸向終途。綿綿的光點匯聚成連續(xù)不斷的長河,帶著光芒和歌聲一起流淌。
有民俗會在送葬之日放飛盛放長明燭火的燈籠,從山間飛起,在黑夜里照亮迷途,指引亡者的路。
燈海浮夢,瑩瑩不孤。
喜怒哀樂終于都沉沉的靜下來,化為喟然一嘆。溫瑜情不自禁笑道:“有沒有人說過黃泉彼岸很美。”
“嗯,很多人都這么說。”
“幽族人會向往太陽嗎?”
“……”
孟婆在低聲的哼著歌謠,神色癡癡。
“我不知道。你會向往一個從未見過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