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尹小倍感煎熬。她每天都活在林格的陰影下,不是在提防就是在逃避。晚上林格吃完飯,她才回家。早上趁林格去晨跑的空檔,她就溜出門。提前一個小時坐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清潔大媽直夸尹小勤快。
有一次,尹小正火速做著三明治,外面突然下雨,林格提前回來了。
他手里提著包子和兩杯豆漿,把早餐放到餐桌上,說:“樓下有一家包子很好吃的。快來嘗嘗。”然后踱進廚房,見尹小在做三明治,他問:“有我的份嗎?”
尹小心虛地回應:“有啊。”
等林格離開后,尹小咽了咽口水,瞟見一片土司明目張膽地躺在桌上。那明明是一個人的分量啊。
除此之外,各種尷尬不便讓她窒息。她不能再隨意所欲地用廁所,不能再不穿內衣就在客廳里晃蕩,不能橫躺在沙發上愜意地看會兒電視。
她真希望有天使降臨,將她從噩夢中解脫。等來等去卻等來了姜楠。
那天好不容易檢查完推廣策劃書,電話聲打破了黑夜的寂靜。
姜楠說了很多,哭聲摻雜著嘆氣,尹小什么都沒聽清,只聽見了她說:“我要去打掉他。”
打掉他?尹小大腦轟鳴,不知所措,但她清楚知道姜楠需要她。她匆匆掛了電話,裹上大衣,背上包就要出門。
林格被外面霹靂哐當的聲音驚醒。他出來時,看見尹小六神無主地往外走。
他擋在她身前,問:“這么晚了,你要去哪兒?”
尹小臉上寫滿驚恐,自言自語似的回答:“我要去找姜楠……她說她懷孕了……她說她要打掉他。”說完,她快步往外走。
林格伸手攔住她,說:“我和你一起去。”
尹小愣愣地看著他,像是個被丟棄的孩子。
林格嘆了口氣,問:“要去幾天?換洗的衣服帶了嗎?車票定了嗎?現在還有飛機或火車嗎?”
被他這么一問,尹小才意識到自己什么主意都沒有,拎著個包就要去找姜楠。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語氣輕柔:“把東西收拾好,等我。”
再出來時,林格穿戴整齊,背著一個黑色的背包,手拿尹小的小型行李包,說:“還有一班零點的飛機,現在出門還來得及。”
尹小乖巧地跟在他后面,見他寬闊的后背疾行在風中,又像是一盞燈,在迷茫無助時點燃希望,平復了波瀾的內心。
行駛過高架橋,尹小細細回想姜楠說的話,將一個個碎片拼湊起來,再轉述給林格。
“姜楠發現謝榮嘉和女性客戶曖昧不清,想著和他分手,但又發現自己懷孕了。她就嚷著讓謝榮嘉和女性朋友斷絕來往。謝榮嘉不答應,天天應酬喝酒回來打姜楠。如果姜楠當時睡了,他就一把被子一掀,又是一頓打。她說,她很疼,晚上都睡不著覺。她不知道謝榮嘉怎么了,對她拳打腳踢。她說,她受不了了,她要和他分手,要打了這個孩子。但她害怕被爸爸媽媽知道,所以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尹小斷斷續續地說著,突然惆悵地看向前方,說,“她很難過。我第一次聽見姜楠哭……”
林格皺了皺眉,沒有回答,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向來冰涼,像是墜入寒潭。這份寒冷又讓她冷靜,又不可理喻地讓她覺得心安。
接近凌晨三點的時候,兩人到達姜楠家樓下,抬頭看見臥室的燈仍亮著。于是,兩人迅速地上了樓。
門一打開,姜楠就撲到了尹小身上,撕心裂肺地號啕大哭起來。
就在一個多月前,他們還在小酒館里吃著菜,聽姜楠談她的另一半,仿佛沉醉在云端,幸福而美好。而現在,姜楠濕著頭發,穿著薄薄的紗裙睡衣,光著腳緊緊地摟住尹小。身后更是一塌糊涂。杯子、鏡框、花瓶全碎落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片零星散落在各個角落。勾花餐桌泛著冷冷的白光,歪歪斜斜地擺在中央。深紫紅色的窗簾映得整個房間暗沉沉的,沒有一絲人氣。
她悲慟地說:“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
兩人小心翼翼地扶著她坐下沙發。不經意間,尹小的手被不明的尖銳物體割傷,松開一看,竟是姜楠指間那顆光彩熠熠的鴿子蛋。真是諷刺,尹小想著。
林格揚起下巴,掃了一遍四周,問:“他剛來過?”
姜楠點點頭,由于哭得太過猛烈,她抬頭喘氣,說:“他說……只要我敢打掉孩子,他就敢……就敢把我打死。他一邊說一邊打我……”
尹小卷起姜楠的衣袖,白凈的手臂上一塊青一塊紫,新痕和舊傷交疊在一起。誰知道短短半個月她遭受了何種不幸。
她安慰道:“別哭了。他能拿你怎樣。天一亮,我們就去醫院!”
姜楠點點頭,又隨即拼命搖頭,可憐兮兮地看著尹小,說:“我害怕。”
“別怕,我們在。我們陪著你。”
“嗯,明天我們就陪你去。”林格俯下身,輕輕地說,“現在先休息。”
因為只有一間房,所以林格只能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尹小和姜楠躺在柔軟舒適的圓床上,齊望著深黑的天花板。姜楠一下翻身抱住尹小,將臉埋進頸窩,淚水順著頭發流進頸窩里,一點點浸濕尹小的襟衫。尹小握住她的手腕。輕柔的撫摸讓姜楠慢慢入睡。聽見耳邊傳來有規律的呼吸聲,尹小睜著眼難以入眠。
有了陪伴,夢要美得多。兩人臨近中午才從醒來。尹小給姜楠拿衣服,幫她整理床單,然后坐在床沿,靜聽著洗手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洗漱聲,過一會兒傳來一陣嗚咽。
推開房門,林格正在收拾餐盤。地上的碎片已經被清理干凈,紫紅色的窗簾也被拉開,整個房間敞亮了起來。林格指了指客廳,說:“給你們買了點吃的。”說完,端著盤子往廚房走去。洗完盤子,又把柜子擦得窗明幾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