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涼亭內,一眾人仔細地端詳著掛出的第一幅畫。一張同平日畫畫規格尺寸一樣的宣紙,一眼看去,滿是栩栩如生的樹葉。
眾人第一眼看去,就只覺得,多!葉子還很逼真。
來福公公詢問,“評分幾何?”
眾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好定奪,反是太子妃站出來搖搖頭,“最多是個中等。”
德王妃雖也贊同,但希望太子妃能給進一步解釋,“妹妹可否解釋一下?”
太子妃緩緩出了坐席,走至畫前,蔥蔥玉指輕扣在畫葉上,“這畫上雖是滿地落葉,但有兩處錯。”
太子妃一笑,停頓了會,皇帝示意其,“繼續。”
“其一,方才出題時,指明了要畫鳳凰臺的景,最常見的景,即樹葉。但這幅畫并不能看出畫的是鳳凰臺的樹葉。其二,此畫中葉雖是栩栩如生,但神韻不足,太過寂靜。”
太子妃一番話下來,眾人囫然大悟,皆是點點頭,房相國淡淡地笑了笑。
秦商以前有些近視眼,但重生在這副身軀后竟奇跡般的好了,因而也將那畫看得一清二楚。
嘖嘖,太多了,密密麻麻,雜亂得很,幸虧她沒有密集恐懼癥。
太子妃賞鑒完畢后,回到座位,皇帝才道,“下一幅。”
第二幅,畫了鳳凰臺的墻院,畫了郁郁蔥蔥的灌木,片片綠葉與紅墻交相輝映,美矣。
晟王側妃徐氏道,“這畫算是上品,不僅點名了鳳凰臺,還符合了繪畫美學。”
太子妃見眾人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卻是不可置否。
眾人心里有數了,提了個字在紙上。
第三幅畫,入眼的是一棵大樹,樹干居中占半,樹葉居上占半。
懷玉公主高高興興地開口,“這畫也畫得好!你們看,這樹是鳳凰臺下的那棵老樹,這樹葉形神兼具,還能映出太陽光呢!而這棵樹上的樹葉,我數都不用數就知道是最多了。”
眾人大笑,懷玉公主隨意一瞥正巧看見秦商笑得最兇,立即指著她鼻子吼道,“秦家的丫頭,你什么意思啊!”
秦商擼鼠毛的動作一頓,抬首仰望著懷玉,很是嚴肅地解釋,“公主殿下,你說得不錯,秦商不是因為你的話不對而笑,是思及到你方才所說的陽光,便不由自主地笑了,今兒個天變得快,要是太陽出來了,我也不至于筆都拿不穩。”
懷玉聽她說不是在笑自己說得不對,怒意便消散了大半,至于話里頭的話她雖聽不明白,但其余在座的可都明白的清楚,今日大風,哪里來的太陽?
以至于房二小姐沒忍住亦是“撲哧”一笑,懷玉公主立即扭頭去看她,吼道,“你又笑什么笑!”
房蕓瓊施施然站起身,福了福道,“公主,秦小姐方才那番話是說,這畫畫人沒有常識呢!”
懷玉不明白,巴眨著大眼看向她五哥,五哥搖頭輕笑,“懷玉,過來,要耽擱比賽的進程了。”
懷玉公主不情不愿地走了過去,咂咂嘴嘟喃道,“五哥,我還是沒明白,你待會跟我解釋解釋。”
晟王點點頭。
第四幅畫,和第一幅有些相似,皆是滿地落葉,可落葉是落在宮墻之內,且葉葉各具形態,好不逼真。
“這畫不錯,神形兼具,而且也是鳳凰臺之景。”景小王爺品了一口美酒,把折扇撲地一打,扇了兩下。
皇帝亦是點頭以示贊賞,又道,“最后一幅。”
最后一幅掛上來時,眾人都以為掛錯了,均是疑惑地看了眼魏堅,魏堅委屈啊,他可沒中途換畫啊!
就連一直默默觀畫的離王殿下,玉眸也露出來絲絲疑惑。
這第五幅畫上,干凈的很,落葉也少的很。
畫上有什么呢?
畫上有個小人兒,似是宮婢。宮婢手握著笤帚,笤帚下依稀可見的是一團落葉,有枯黃的有新綠的,但真不多。畫的上邊角越四分之一的圓弧面,是畫了一顆老樹的枝條枝葉,郁郁蔥蔥,枝繁葉茂,下方飄著數片葉子,有些掉落在地,有些還沒來得及,只在半空。而最有趣的地方是,畫上邊部分,是陰陰沉沉的天,疏散開來的云,又似是作畫之人隨意涂鴉了幾筆。
皇帝、太后、德王夫婦、晟王、晟王側妃、太子妃、景王、懷玉以及一干大臣都怪異地看著這幅畫,久久不出一言。
懷玉公主眨了又眨眼,實在沒看出來這畫為什么讓眾人啞了言,“父皇,這畫一看就是次品了。你看看這人畫得多丑啊,還有那天,我畫得都比這個好!這樹葉也沒幾片!”
皇帝依舊鎖著眉,端詳著這幅畫,后看向太子妃,“鳳瓊啊,你怎么看這幅畫?”
房鳳瓊站起了身,默默消化著心中的驚愕,出聲卻是緩緩持重,“父皇,這畫算不得次品,也并非佳作。”
“若說這畫不好,它又顯示了地點,也畫了小半樹枝葉,若說它是佳作,則又留白太多,最搶眼的景居然是這掃地的宮婢。”
太子妃說完,忽扭頭去問離王殿下,“離王以為呢?”
離王一笑,步履悠然的走到這畫跟前,伸出修長的手指去觸碰那涂鴉式的天,不疾不徐道,“佳作,甚合我心。”
眾臣心中皆一驚,這……是確定了?太后也琢磨不定,這畫是不是憐丫頭畫的啊?遂去看了眼右邊靠門旁的謝憐,謝憐卻只是淡笑。
“老六何解?”問話的是皇帝。
“父皇,此畫道出了此情此境,亦滿足了題目的一切要求,宮婢掃落葉,老樹飄落葉,一葉復一葉,何時可得盡?”
離王殿下字字珠璣,瞬間表明了他為何視這畫為佳作的理由,皇帝心中是贊許的,但還是問了句,“可有異議?”
“皇上,此畫難當上品。”
這話,是由謝侯的女兒,謝憐說出的。
謝憐一身雪紡衣披著乳白的氅子,不卑不亢的站了起來,“皇上請恕謝憐以參賽者之名打斷比賽評判,但謝憐實是附議太子妃之言論。”
“如何說?”
“這幅畫,有兩處錯。一,葉韻不算足,枝條上的樹葉,倒似潑上去的綠墨。二,葉數目不能看出多,至少不能說其最多!畫者的意思很顯然,是想借這飄零的落葉,掃地的宮婢暗示風一來,葉的數目便會劇增,自然也就成了多得不可計數。但單單究這畫而言,實在不能算滿足了葉數目之多一要求。”
眾臣想,謝憐這番話有理有據,雖聽上去有些逼人急甚,但卻是句句有理。更何況,這可是多年以來,盛京雙姝對一事件同時持一樣的看法!
亭內一時陷入寂靜,皇帝沉思片刻,大手提了筆“次”,只是“次”還未提完整,眾人就聽亭外有仙鶴啼鳴,秦少將軍秦夏快步走了進來,朗聲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請……祭司大人到。”
秦夏話畢,當中有大臣掉了杯子。
秦商還沒來得及睨一眼這匆匆而進的哥哥,就見皇帝攜著眾人出了亭門,連太后她老人家都隨著德王妃的攙扶慢慢地走向亭門,更別說像她們這樣的選妃女子。
苗苗……哦,苗苗跑得最快,她估計要不是前面是皇帝,皇子等人,苗苗一定沖出了人群。
秦商低頭看了眼小滄,發現小家伙不知什么時候醒的,正哆哆嗦嗦的看著她的眼,“秦商秦商,咱們先回去!”
秦商剛想往外走的步子一滯,“你……黑貓兒又來了?”
小滄哆嗦了一下肥懶的身子,往秦商袖口深處跑去,“把本君護嚴實點!”
秦商一邊感慨這皇室人做事不專業,一邊慢悠悠地往亭門走去。這評審就好好評審,中途全部跑出去算個什么回事?
正想著,忽聽外邊一陣如雷鳴貫耳般的聲,“吾等叩見祭司大人。”
秦商揉了揉耳朵,想著,皇帝也跪嗎?這一念頭有點促使她加快了步子。
走到門口時,秦商一眼望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好在她是站著的,皇帝也是站……屈著上半身。
隔著一地跪著的人兒,隔著涼風揚起的樹葉,隔著朦朧雨霧的“簾幕”,秦商看見了一抹墨色的影,隱隱約約,又清清楚楚。
清楚到什么地步呢?清楚到她能看見那人眼尾下一顆小小的痣。隱約到什么地步呢?隱約到她覺著那人應該與天水共一色,隱約到她心中覺得那人……似曾相識。
或許是她凝視那人太久,或許是這跪著的百人里她是唯一站得筆直的,又或是只是巧合,那墨影抬眸凝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秦商覺得這雙眼好熟悉啊,她是不是在哪見過,又忽然把這想法拋諸腦后。因那一瞬間,那一刻,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抹墨影的面容微怔,旋即輕勾了唇弧。
“呵呵~”
跪著的百十人皆皆心驚肉跳,這……這是祭司大人笑了嗎?祭司大人笑什么呢?跪在地的人人都想去看看,卻又都不敢抬頭去看。
皇帝聽見祭司一笑,心也是驚了驚,但人家做了幾十年的皇帝,什么沒見過,面上是一分一毫都看不出的。他心中微微奇怪,遂隨著祭司的目光去看,而后,皇帝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