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派的門派大比,逢八年一回。
比試期間可以越級挑戰,但后果需自負。最后從勝出弟子中挑出三十名——即練氣、筑基、融合三階段的前十名,作為內定的門派弟子代表,參加兩年后的云霄法會。
云霄法會是十年一屆的星海洲修真門派交流盛會,由十大仙門聯合舉辦,能去參加此法會的,皆是各門派中的佼佼者,對于眼界的開闊和修為的進益有著絕大的裨益。
沐昭飄在半空中,看著底下嗚嗚泱泱的人頭攢動,破天荒地感到一陣緊張。
云鏡臺在滄月峰峰頂,環繞在一片云海之中,抬頭即可看見澄如明鏡的穹頂,故名「云鏡臺」。
這是一個十分巨大的廣場,同時可容納數十萬人之眾。此時場正中的空地上,按照乾、震、坎、艮、坤、巽、離、兌的八卦方位依次壘起八座高臺,待大比開始后,弟子們會按照修為分別進行抽簽,其實就是抽數字,例如一至一百號,一對一百,二對九十九,三對九十八,依此類推。
因著滄月派人數甚巨,大比往往要持續半月之久,且英雄不論出處,無論是內門外門,甚至雜役弟子均可參加。
對于內門弟子來說,這是一個鍛煉自己,開闊眼界的過程。而對于外門弟子和雜役弟子來講,這卻是為數不多的出人頭地的好機會。
一旦能在比賽中獲得佳績,各種豐厚獎勵自不必說,若是被內門長老甚至某位峰主看中,收入門下,豈不從此青云直上?
是以那些個外門和雜役弟子們,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此時,八座高臺上空,于虛空中漂浮著一圈觀戰臺,供長老們觀戰所用。
廣場之上,外門弟子統一穿著青藍鎖邊的白色法袍,整齊劃一。雜役弟子穿的則是褐色,人數也十分龐大,唯有內門弟子隨心所欲,一個個五顏六色,迎風招展。
沐昭坐在泠涯贈給她的飛行法器上,看著下頭喧嘩的人群,找尋著沐晚的蹤跡,紅綃趴在她身旁,勾著頭望著下頭熱鬧的景象,一臉新奇。
兩個姿容出眾的小少女乘著一朵白云,一個著淺藍衣裙,清靈動人,一個渾身火紅似錦,年紀雖不大,卻已隱隱媚態婉轉——這幅景象令眾人紛紛側目,賺足了風頭。
弟子到了十二歲便可御劍,只不過沐昭練了一年有余,仍只能低空飛行,無法像他人那般來去自如,故而泠涯贈予她飛行法器。此法器狀似云朵,喚作「兮云」,乃當世練器大師吳方所制,價值非凡。
往前飛了一段,就見沐晚穿著白衣,一身清冷地站在昭陽峰一眾弟子中,旁人皆三五成群玩笑打鬧,唯她獨自一人默默不語。
俗話說得好,“若想俏一身孝”,沐晚本就繼承了父母所有的優點,方才十六歲,已是美得驚為天人,此時又穿著一身雪白素紗衣裙,頭發用一根白色素帶簡單束在腦后,正像那水中一朵白蓮,不染塵埃,遺世獨立。
沐昭沖著沐晚喊道:“晚晚!”
沐晚聞聲抬起頭,看見她,難得露出一抹絲毫不摻雜疏離的笑容。
沐昭飄下來,跳下法器跑向沐晚,兩個人抱在一起。
沐晚是個修煉狂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巴不得一天掰成兩天使,整日整夜沉迷修煉,故而姊妹倆雖離得不遠,這些年得以相聚的時光卻并不多。
沐昭比沐晚矮一截,沐晚摸了摸妹妹的頭發,低聲問:“可又只顧著貪玩,不認真修煉了?”
沐昭早就習慣了她的性格,笑嘻嘻答道:“哪有,我很刻苦呢。”
說著從乾坤袋里掏出一個小布袋,里頭是一堆瓶瓶罐罐——她雖有納子戒,但本著財不露白的原則,故意在腰上拴了一個乾坤袋,裝些雜物,以掩人耳目。
她將布袋打開,依次拿出一個個小瓷瓶,低聲道:“這有益神丹、玄元丹、冰心丹、回氣丹、辟谷丹、復傷丹……你收著,夠吃好久了,等吃完了,我又給你拿。”
說著將袋子遞到沐晚手中。
沐晚輕輕皺了皺眉,沒有接,輕聲問:“你總把丹藥分給我,你吃什么?”
沐昭笑笑:“放心,我讓師尊煉了雙份,夠吃了。這一份是他特意為你準備的,安心收下吧。”
沐晚聽了,心內暖洋洋的,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到底收下了。
沐昭知她面皮薄,笑著安慰道:“你別不好意思,這些東西對我師尊來說不過舉手之勞,長者賜不可辭,你安心收著。等你以后成仙了,到天上找著他老人家,加倍報答便是了。”
說完自己先笑出聲來。
沐晚伸出瑩白的手指,上頭因練劍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子,她掐了掐沐昭的臉,柔聲道:“就愛貧嘴。”
沐昭對她眨了眨眼睛:“我去找師父了,你可要好好表現呀,我們老沐家的面子全靠你撐著了。”
沐晚聽她油嘴滑舌,忍不住笑出聲來,訓斥道:“慣會作怪,說了要叫姐姐。”
沐昭聽到她的話,抱了抱她,故意道:“晚晚加油!”
說完拉著紅綃跑遠了。
沐晚暗自奇怪,心道又不炒菜,加什么油?
待沐昭擠出人群,遠遠就見泠涯站在幾個神情恭敬的白胡子老道身旁,他穿著廣袖玄紋法袍,披著鶴氅,整個人如斧劈刀削一般,為造化細細雕刻,無一處不完美,叫人看了便再難移開目光。此刻正半垂著眸,聽幾人說著什么,時而微微點頭。
沐昭朝著師父走過去,幾人見了她,止住話頭。
她朝著眾人一一作揖,正要開口叫人,當中一個須發皆白,臉皺得似老樹皮的老道顫顫巍巍開口道:“這便是沐昭小師妹罷?果然如同傳聞一般,堪稱人中龍鳳!”
身后的紅綃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出來,沐昭一句話卡在嗓子眼,竟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泠涯也被逗笑了,嘴角微微翹起,看向小徒兒,眼中透著一絲促狹,低聲道:“小徒頑劣,見笑了。”
說完對沐昭道:“叫師兄。”
沐昭滿頭黑線,又沖幾個人作了一揖,不情愿地喊著“師兄”,眾人又是好一陣吹捧。
待打發走幾人,泠涯便低低笑出聲來。
沐昭蹙眉跺腳,氣道:“師父也拿我玩笑!”
泠涯笑著逗弄她:“怎么?認了幾個師兄,收了一堆禮物,反倒不高興了?”
紅綃聽罷,哈哈大笑,掛在沐昭腰間的小傘亦不住顫動,顯然如意也聽到外界發生的事,正笑話她呢。
沐昭鼓著小臉,撅著嘴,羞得耳朵通紅。面對泠涯,她總不經意間露出小孩子的脾性來。
泠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輕笑道:“當真長不大,有什么好氣的?”
他十分高大,沐昭只堪堪到他胸口,她昂著頭,望著泠涯,委屈道:“外頭個個笑我朽木不可雕,他們倒好,昧著良心一頓亂夸,彩虹屁不要錢似的往外蹦,分明是在笑話我……”
泠涯聽了,肅起神色,并沒有因她粗鄙的話語而訓斥她,而是低聲說道:“為師與你說過多少次,莫為外界流言所擾,求仙問道本就是漫漫殊途,個人有個人的機緣,他人愛說,你何苦放在心上?”
沐昭眨了眨眼睛,咬著唇輕聲道:“可我怕給師父丟臉。”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她一直很焦慮。
就算她心里清楚,自己一直站在風口浪尖被人指指點點,不過是因為她的師父太有名,她的親姐太出挑。
那些整日盯著她說事的,無非出于嫉妒——整個滄月派,三靈根的弟子有多少,憑什么你這樣好運?
可整天被人說著,縱是她內心再強大自我,難免還是會受些影響。
泠涯聽了,低聲安慰:“為師何以需要你來給我掙臉面?”
沐昭眼睛一酸,用帶著鼻音的聲音問:“師父后悔嗎,收了個笨徒弟?”
泠涯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我從不做后悔之事,你只需盡力便可,其他一律不必放在心上。”
沐昭聽了,瞬間安定下來,一顆心終于落回肚里。
一些在旁偷偷看熱鬧的人,瞧見師徒倆親密的舉動,紛紛驚掉了下巴——那兇名在外的泠涯真君,對著徒弟竟然這般溫柔。
此時虛空中傳來“咚——”的一聲鐘聲,一個威嚴的聲音緩緩道:“眾弟子按修為排好,由內門弟子先來,開始抽簽。”
是“教導主任”沈放的聲音。
泠涯摸了摸沐昭的頭,輕聲說:“去罷。打不過便大方認輸,不要托大,保護好自己便可。”
沐昭聽了,不住跺腳:“師父怎么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誰說我打不過!”
泠涯聽了,低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