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連晴無雨,真是一個好日子。
經過清點,由李多祚帶領的這一路增援軍隊,總共還剩一萬八千余人。
無名子決定,重傷不宜走動的,就留在靈武郡,就地戍邊,其余人等,跟隨他們原路返回,等候封賞。
糧草齊備,軍容振奮,該是出發的時候了。
按照李俊的指示,兩支軍隊合攏的地點,選在渭水沿岸的岐州境內。
以兩軍現在的相對位置來說,這個地方,離吐蕃近,離突厥遠,他們若是想按時集合,必須早出發,快行軍。
李多祚換上他那身最威風的將軍鎧甲,站姿威武,對身邊死活不愿意著甲胄的無名子嗤之以鼻。
“無名子,我上次看你穿鎧甲很英武啊,今日就要行軍,正是出風頭的時候,你怎么不穿了?”
帳內的小銅爐呼呼冒著熱氣,再喝完這一杯,就可以出發了。
“那東西實在是太沉了,我又不是練武出身,天天穿禁不住。”
你直接說自己身板子薄,扛不住不就得了,李多祚嘻嘻哈哈,瞟了一眼他纖瘦的臂膀,親自給他倒了一碗水。
“李將軍,這怎么使得?”哪有主將伺候他一個外來戶的道理,無名子趕緊接過來,大口喝下。
液體一進入喉嚨,他就覺得不太對勁。
這東西怎么甜嗖嗖的,實在齁得慌。
“咳咳……”
“李將軍,這是酒啊!”
李多祚嘿嘿傻笑:“你才知道啊!”
“不是,我剛剛看小兵端來的時候,明明是白水啊!”
“是是,那個時候確實是白水,后來,你不是出去小解了嗎,我就給你換了。”
無名子瞟了一眼李多祚的大碗,果然滿滿一碗全是琥珀色的液體,根本和白水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你可別再倒了,我酒量不好,喝多了怎么騎馬。”
“不妨事,不妨事。”李多祚哪管他酒量如何,愿不愿意,又滿了一碗。
滿當當的一碗酒擺到眼前,后面是李多祚喜慶的大臉,無名子真是為難。
這酒看來是喝得也喝得,喝不得也得喝。
“別猶豫了,你要是喝醉了,我馱著你就是了,兩人一匹馬,沒問題!”
“快喝!”
他把酒碗又向前湊了湊,橙黃的酒水灑落出來,哎,喝就喝吧。
死就死吧。
二人又喝了幾碗,無名子覺著,自己現在的狀態,已經是酒醉的邊緣了,李多祚的臉卻都沒有紅上一紅,顯示著他過人的酒力。
無名子心想,今天莫不是要站著進來,躺著出去。
大帳外,老九正在站崗放哨。
經過了那天的鬧騰,他陰錯陽差的竟被提拔了起來,成為了這主將大帳外值勤的士兵。
真是幸甚,幸甚!
要知道,這個位置在軍營里可是個極熱門的職位,競爭度屬于萬里挑一的。
優點實在數不清,工作量少,輕松,還安全,輕易也不必上戰場,老九得了這個差事,簡直寶貝的不得了。
整天眼睛擦得锃亮,十分警覺,他發誓,絕不放過一個壞分子。
等到大軍開拔,這片營帳也該拆了,老九心里還真是有點舍不得。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應該是他最后一次應征入伍了。
老九不是軍戶出身,他是村子里常見的,臨時接受征召的散兵。
哪個男人不希望躍馬揚鞭,征戰沙場,稱王拜相覓封侯。
雖說,他當了二十多年的兵,卻仍然是個看門的,沒有任何晉升的希望。
可若是讓他回家老實種地,他也實在不甘心。
他在大帳前,磨蹭著腳跟,盤算著未來。
現在的情況,李將軍對他還是很器重的,他打算趁著這個熱乎勁,在回去的路上向他老人家討個差事干干。
將軍府那么大,什么家丁、部曲,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吧,總有他老九的位置。
卻在這時,一個賊眉鼠眼的人,躍進了他明亮的雙眼。
只見一個敦實的小個子,臉上表情十分豐富,正帶著一個垂頭喪氣的大漢,急匆匆的往將軍帳這邊趕。
呔!
這是哪里來的賊人!
他們要干什么!
兩人還沒走到帳前,就被老九攔住了。
“誒誒誒,二位這是打算去哪啊!”
嘿,這個士兵歲數挺大,居然連他也不認識,機靈鬼一樣的杜饒,可就不樂意了。
上下瞧瞧,確實也不是熟臉,他拉過旁邊的壯漢,問道:“你不認識我沒關系,他,你總認得吧!”
老九轉了轉眼珠,卻見那人長了一腦袋卷毛,臉上有拇指長短的一條大疤。
看著就不善。
“不認識!”
老九義正言辭,寸步不讓。
“你不是靈武郡的兵?”
“當然不是,我是跟著太子殿下來的,祖上三代都是并州人士。”
嘿嘿,杜饒明白這漢子為何這么理直氣壯了,大概是當了將軍帳的護衛,自覺高人一等了。
他也沒有繞過老九的阻攔,就在帳外扯開脖子了。
“無名子,杜饒到了!”
“快過來看看,我還給你帶來一個大人物!”
他身邊的壯漢,一臉羞愧,好像并不愿意面見這帳篷里的唐軍主將。
正在帳中拼酒的無名子,聽了他的叫喚,馬上認出了他,頂著眩暈,叫道:“讓他們進來!”
老九這才退讓了些許,放他們進門,杜饒瞥了他一眼,倒也不想跟他一般見識。
老九看著他厚實的小身子,吐了口氣,也不知是哪一路的神仙,幸虧沒有惹出大事來。
“你說說你們,太客氣了,為了迎接我,還準備了好酒!”
杜饒歷來是個不見外的自來熟,也不管別人的眼神,坐下便喝,還連稱好酒好酒。
他的性子,無名子歷來是知道的,且先放著讓他吃喝。
他把目光關注在跟著杜饒一起進門的那個壯漢的身上,他在洛陽城的時候,就善于網羅各路消息。
眼前這人,滿頭的卷毛,臉上的大疤,都昭示著他的身份,正當他暗自揣測之時,李多祚已經率先起身。
“沙坨將軍!”他非常激動,趕忙給他看座。
無名子果然沒有猜錯,此人正是沙坨忠義,面對著李多祚的熱情,沙坨顯然有些難以自處。
敗軍之將,豈有茍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