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頭,示意我跟她來,轉身往沅芷廊的方向走去。我對白蕖道:“花奴,你去茶司找蘇綾姑姑,先帶上兩個丫頭回去,別讓段姑姑等急了。”
“???”她有些緊張,“我不放心……那淑妃會不會——”
“不會。你快去吧?!?p> 我再四勸阻,白蕖才勉強同意了轉身,跑去了茶司。
“那……好吧。姐姐早點來!”
宜淑妃的關雎宮并不像孟貴妃的未央宮般陳設奢靡華貴,費千金之數,而是難得的清幽宜人,然而裝潢穩重又不失天家大氣,很襯她的身份。一看即知很有心思,遠非那些沒見過世面,一朝得幸就極盡張揚顯赫,恐人不知的小宮嬪可比。
她請我坐下,身邊只帶了兩個隨侍。又親自替我倒了滿盞。我一嗅便覺醴酪酸甜之味滿溢杯盤,忍不住問道:“娘娘邀臣女相來,說是共飲白茶,如何賜臣女酒釀為先?”
她眼似水杏流轉:“該醴喚作荔枝醉,是難得的佳品。舒姑娘今日一曲妙絕,很襯本宮之舞。便想著以酒為報,也算是你我一種緣分。至若程州白茶,酒后最佳。”
我暗使仙術,確保該酒無甚不妥后才一飲滿酌,覺香甜入喉,津香潤滑,果真荔枝純味,又帶清冽酒香。讓人想起白居易《荔枝圖序》中一句“瓤肉瑩白如冰雪,漿液甘酸如醴酪”。
我記掛段六嫂和白蕖,不敢多飲。淺呷茶湯一口,就匆匆告辭。有些不解宜淑妃此行之意。
拜別宜淑妃,我匆匆回到了定康門外的馬車,同段六嫂一行回了清雅堂。
兩個小姑娘坐在前頭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我和白蕖則在后座。她感嘆:“今日的皇上幽默風趣,和顏悅色,端的是平易近人。真不像你說的那些政治風云里頭殺伐決斷的主人公。宜淑妃叫我去只讓我飲了酒茶,實在不解其味?!?p> 白蕖苦笑:“這才真的叫可怕吶?!?p> 我暗嘆,不置可否。
回到清雅堂已經很晚,我讓六嫂整理出兩間還算干凈的廂房,叫兩個丫頭先去睡了。翌日晨方來拜見。
我和青棠從未照面,畢竟是宮里出來的人,并不知根知底。遂實在不敢太委以重任,亦不叫貼身服侍。只讓她跟著段六嫂做事,好吃好喝待著就是。六嫂也可輕松些。是故先囑托了青棠下去,跟著段六嫂去干活。只留了小銀鈴一人。她見青棠走遠,室內又只有我和白蕖,按捺不住熱淚,撲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下。
我連忙起身去扶:“快起來。”
她掙開我的手執意下拜,言詞懇切道:“姐姐,我無父無母,這些年的歲月都是飄如陌上塵,無根無蒂。到了宮里誰都可以對我驅使打罵,我過得生不如死。那天姐姐一身白衣,如謫仙般落在我面前,替我擋下呂嬤嬤的鞭子,在我眼里姐姐就是觀世音菩薩,就是天仙。姐姐叫我如何擺脫欺凌,學會自主,又帶我離開了這萬惡的內廷。銀鈴此生有幸,承蒙姐姐眷顧,唯有不離不棄陪伴姐姐一生,當報姐姐萬分之一的恩情?!?p> 我的雙眼不自覺沁出淚花,白蕖更是泣不成聲。我拭去眼角的水珠:“好。從今往后,你和你蕖姐姐一樣,都是我妹妹,我的親妹妹?!?p> 她含淚而笑。
我從桃心木柜匣里取來一對綢盒裝的白蓮珠藕扁釵贈她:“今早你蕖姐姐給的銀兩,首飾你和青棠都有,這個單獨給你,今后和我出去了穿戴得好看些,也稍微自矜身份,表明你是清雅堂的大丫頭,不可叫人小瞧了去?!?p> 小銀鈴半跪在地上,終于搖了搖頭?!敖憬?。這白玉這么貴重,銀鈴不敢收?!?p> 白蕖勸她:“姑娘給你的,收下就好。這也顯得在姐姐心里,你和青棠是不一樣的?!?p> 小銀鈴遂含笑接下。雙手不自覺緊握,如收下了一件稀世珍品。
“以后就戴著吧?!蔽肄D向白蕖,“蕖兒,你把我屋里的一對雪參帶上,去襄王府看看芍姐姐。小銀鈴久在深宮,好容易出來,我帶她去朱雀府轉轉?!?p> 白蕖巧笑倩兮:“好,姐姐記得早回?!彼胂?,突然抓住我:“姐姐等等,給銀鈴換身衣裳再走吧。”
幾乎忘了,銀鈴身上的還是昨日贈她和青棠的常服。今日出去怎么也得換身光鮮的的。白蕖帶著小銀鈴兒進了偏堂,才半柱香的時辰,就帶出一個明媚鮮妍的人影兒,一身素錦繡白鹿敞袖裙顯得腰如束素,身段裊娜娉婷。頭上雛鴉色墨發配白蓮珠藕對扁釵,更襯膚光勝雪。通體簡素又顯清麗,干凈利落而不失大方。
“姐姐,如何?”白蕖得意地看我。
“敷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芍^恰到好處?!蔽覞M意地點頭。
銀鈴有些羞赧地笑,原本銀若月盤的繡面一紅,壓倒武陵桃花。
我和銀鈴兒出了清雅堂,先在梨花巷逛了一遭,又去棋盤街購置了些新籍。銀鈴兒不覺奇道:“看姑娘的清雅堂內早已汗牛充棟,還要買這么多書么?”
我口角銜了一縷悠然的笑意,答非所問:“我知道你久居深宮,每日就是與抹布花盆做伴。可聽你談吐,又像是讀過一些書的。是嗎?”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我父母還在,確實教了我很多。后來爹娘沒了,我進了宮之后就再也沒有看過什么書?;屎竽锬镎f我可憐,一直待我很好,也曾送過我兩本精編的《詩經》,被呂嬤嬤發現,以為是我偷,不由分說拿了去?!?p> “這就是了。今后你跟著你蕖姐姐一塊讀這些,把從前遺忘的全部補回來。”
“姑娘待我真好!”她笑瞇瞇。
我摸摸她的腦袋:“你是我妹妹,我當然對你好。”
添夠了待客要用的胭脂水粉,日常柴米油鹽,又帶著銀鈴在牡丹街買了些絹花,方回程清雅堂。
白蕖早已在堂內。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錦香覓。我踏進堂門,就見她神色有些憂郁。便讓小銀鈴去準備午膳,獨自坐在她身邊。良久才開口:“姑姑和青棠呢?”
“去制茶了,姐姐?!?p> “顏色不大好看。出了什么事兒和姐姐說說。芍姐姐還好么?”
她垂下眼瞼:“不好,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是睡了也要夢魘。白日又憂思過甚。我問姐姐,姐姐說她掛念王爺?!?p>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杜仲去看了嗎?”
“杜仲好幾天沒下來了。估計是紫陽山忙?!?p> 我的心如石沉深海,不斷往下墜:“我感覺得到,朝廷馬上就要和西驪開戰了?!?p> 白蕖眼眸里溢滿了驚恐。
“芍姐姐和王爺心有靈犀,不會感覺不到?!?p> “姐姐,我害怕?!?p> 我攬住白?。骸皠e怕。王爺一定不會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