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許多日子,暮雪都不愿意再見到王陽關(guān),以稱病為由,拒絕去他書房伺候。王陽關(guān)也沒說什么,只是命綠兒紫兒好生照料。
暮雪平日一般窩在房里讀書寫字打發(fā)時光,也不怎么出去。可是漸漸她發(fā)現(xiàn),自己但凡出門,綠兒紫兒必定跟在身邊。相熟起來以后,她們覺得“女官大人”四字頗為饒口,便改叫暮雪為“小姐”。
就算她有時出去上個茅廁,這兩個丫頭都要隨身跟著,寸步不離,甩都甩不掉。
她有一次急了:“我這么大個人,還能丟了不成?你們別跟了吧。”
綠兒紫兒一下子紅了臉,跪在她面前:“奴才們不知錯在何處,求小姐明示。”
“別跪別跪,我沒說你們錯了。”暮雪趕緊過去拉起她們,“我只不過想一個人待著,透透氣罷了,何必鬧成這樣呢。”
沒想到這兩個小丫頭執(zhí)意不起,堅持道:“您若不讓我們跟著服侍,我們就不起來。”
暮雪實在不解:“我準你們的假,你們怎么倒不樂意?”
紫兒脫口而出:“求您體諒體諒我們,要是您出了事,奴才姐妹可就沒命了。”
暮雪大驚,道:“這話從何說起?先起來,慢慢說。”
綠兒瞪了妹妹一眼,訓(xùn)她道:“誰叫你亂說的?別嚇著小姐了,小姐有咱們看著,怎么會出事?”
紫兒被姐姐一吼,竟嚇得哭了起來。暮雪連忙從口袋里拿了顆烏梅糖去哄:“好姑娘吃糖吧,別哭了,聽話。”
紫兒這才慢慢止了哭,綠兒嗤笑她道:“就你氣性兒大,還要小姐來哄你。”
紫兒撅著嘴,拉著暮雪的衣袖:“那您別趕我們走。”
暮雪怕她再哭,只好答應(yīng),拿出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軟了下口氣:“你們倆聰明伶俐,細心周全,我謝還來不及,哪里會趕你們?只不過我成日悶得慌,也怕你們辛苦,明白嗎?”
這兩姐妹一個十五,一個十三,年紀小小的,心都很實誠。暮雪不敢再大聲說話,就怕嚇著了她們。
紫兒似懂非懂地看著她,仍然搖頭道:“可是督公親自命我們不能離您半步,奴才實在害怕。萬一讓督公知道我們違抗了他的意思,會不會像蘭菊和廚娘一樣,被小太監(jiān)用繩子勒死?”
她越說越害怕,眼淚順著臉龐流下,溫?zé)岬氐蔚侥貉┑氖稚稀_@般大的孩子,哪里能想象督公的刑罰,怕得直哆嗦。綠兒聽她這么說,也感傷起來,兩個人一起掉眼淚。
這樣的年紀,若待在家里,必定也是爹疼娘愛的,出來給人做奴才,卻要承受這般的壓力與痛苦。暮雪似乎從她們身上看到了初初入宮的自己,不禁格外心疼,伸手輕撫兩個小姑娘的頭發(fā),安慰道:“不會的,你們多慮的,督公只是紀法嚴明,不會濫殺無辜的。督公他,他人其實還挺好的。”
她說到此處,心也跟著微微一顫,然后重復(fù)了一遍:“嗯,他人挺好的。”
綠兒止住了哭,點了點頭:“您說得對。督公把我們姐妹從人伢子手里買來調(diào)教,給好吃給好穿,從來沒有打罵過。奴才們一向感念督公恩德,只是上次出了蘭菊與廚娘的事,奴才們更怕出錯罷了。只要您不出事,想來督公也不會苛責(zé)我們。”
聽她二人這樣說,暮雪心底漸漸生出疑問。督公府中守衛(wèi)森嚴,按理來說不會有歹人進來的機會。再說,除了與蘭菊交惡,她也沒得罪過什么人,何需這樣小心保護呢?
外面響起敲門聲,綠兒去應(yīng)門,是個面生的小廝,一進來便沖暮雪打千,說督公召她去見。
暮雪正好想要找王陽關(guān)問個清楚,便跟著他去了,綠兒紫兒依舊緊跟在她身后,寸步不離。那小廝目光一掃,卻道:“督公有命,只讓女官大人過去,你們兩個不必跟著。”
綠兒和紫兒不明情況,倒糊涂了起來,督公不是叫她們隨時貼身伺候小姐的嗎,為何此時又命她們不要跟著?
暮雪微瞇了瞇眼,銳利的眸光掃過眼前的小廝,一面慢慢答應(yīng)了個好,一面偷偷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直抵他的咽喉。
小廝急忙后退,暮雪步步緊逼,直至將他逼到死角,眸光一寒:“你敢再稍動一下,我這匕首可不長眼睛。”
綠兒紫兒驚慌不已,連忙大喊有刺客。侍衛(wèi)趕到,正要上前擒拿,不料那小廝見勢不好,竟突然向前一沖,往暮雪的匕首上撞,自絕性命。
鮮血順著匕首流到了暮雪的手上,還是溫?zé)岬模l(fā)出的濃烈的血腥味讓她一陣惡心。
暮雪嚇得手猛一抖,那小廝便往地上一倒,眼睛還是睜開的,直直望著天花板,像是死不瞑目的樣子。
王陽關(guān)匆匆趕到時,那小廝已被人收了尸,暮雪呆呆地坐著,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地望著那小廝死的位置。
血跡早被人清理了,但那畫面,她卻難以忘記。
“你沒事吧?”
暮雪知是他,卻沒有抬眼去看,依舊垂著眸子,嘴巴翕動了下:“沒事。”
綠兒和紫兒跪在地上,向王陽關(guān)請罪:“奴才該死,沒有保護好小姐。方才的確不曾看出那是個刺客,還好小姐警覺。”
王陽關(guān)聽說她們細說了經(jīng)過,命三寶去細查此事,又對綠兒紫兒道:“你們先下去。”
暮雪還跟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亂,唇色蒼白淺淡,像還沒回魂似的。
他伸手欲關(guān)窗戶,她驀然開口:“別關(guān)。”
寒風(fēng)都將她吹得瑟瑟發(fā)抖了,她仍不愿關(guān)窗戶,只為了外面的空氣進來,能洗滌掉這里方才的污穢。
暮雪道:“太子,對嗎?”
既然她已猜到,他也沒必要再隱瞞,點了點頭。
暮雪抬眼看他:“那蘭菊,廚娘,還有方才那小廝,都是他的人?”
“你果然聰明。”他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上的扳指,“功夫也不錯,竟徒手制服了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刺客。”
他明知她沒有絲毫功夫的。
暮雪額頭的青筋慢慢暴起,分明是慍怒,瞪著他道:“您何必諷刺我!”
他眸光一掃:“你這是在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