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天空顏色果然好看,突然問道:“那你想留在這里嗎?”
若是大仇得報了,她何嘗不想終老姑蘇,日日都看這么美的天空。暮雪回眸,啜飲了手中杯茶,道:“游人只合江南老。待我老了,再來姑蘇不遲。”
“既然喜歡,何必要等老去呢?”
暮雪見他仿佛話里有話,有些奇怪,還以為他嫌棄自己伺候得不好,存心要懟自己,也沒回嘴。
這時小二來上菜,暮雪想起平時王陽關吃飯都有三寶服侍,現在三寶不在,她似乎應該代其布菜,便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王陽關一開始不解,看她這副架勢,才慢慢明白過來。
不過他可沒有什么好臉色。
“就這么幾道菜,用得著你張羅嗎?我手腳還沒斷。”
暮雪正給他夾八寶鴨,聽了他這語氣,心里一涼,合著她這是吃力不討好。
誰天生就愛伺候人,她也只是行使職責,卻怎么做都能被挑出錯來。一時委屈,垂手站著,氣得噎住。
“你坐下,吃你自己的。”他吩咐道。
氣都氣飽了,吃什么吃。暮雪坐了回去,沒動筷子。
王陽關余光觀察到了,對她說:“不愛吃嗎?那你去另點幾樣。”
“我不餓。”
王陽關吃到一半,擱下筷子,蹙眉道:“逛了這么久,怎么不餓?莫誑我!吃飯!”
他命令式地叫她吃飯,她更沒好氣,拿起筷子的時候不知怎么,兩滴咸咸的眼淚就掉了下來,被他看見。
他吃了一驚:“哭什么?”
“督公欺負人。”
王陽關百口莫辯:“我怎么欺負你了?”
暮雪已經恢復了平靜:“沒什么,算了。”
王陽關:“……”
紅豆薏米粥上得最晚。上菜后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小二才捧著一大碗熱粥上來,賠笑說怠慢了。
王陽關看了暮雪一眼:“你吃。”
暮雪詫異,想起他點菜時特意的吩咐,難不成這是他為她點的?不可能吧!紅豆薏米有祛濕氣之效,的確有利于她的濕寒體質,可是他會這么照顧她?
“您這是……為我點的?”她不敢置信地問。
“嗯。”王陽關想了想補充道,“你本來就愚笨,要照顧好身體,不然更做不成事了。”
要是沒有這后半句,說實話暮雪還是很感動的。而現在,她“百感交集”地喝著熱粥,暗暗嘀咕著,督公未免太毒舌了。
不過這么看來,至少他對她還算照顧,方才的事,或許的確是個誤會。
他看著她喝完整整一碗粥,很是滿意,付賬時還打賞了店家幾兩銀子。
暮雪看他這般大方,卻并不開心。腹誹著,有錢打賞,就不能借點給她買下那支簪子嗎?
嘴上說著不介意,但她心里還是念念不忘那支絕色傾城的簪子,尋思著下次攢夠了銀子再來。
水利之事基本規劃好了,就等吉日動土。他今天也沒什么任務,并不著急回去。
暮雪微笑對他道:“今兒上午咱們去了我想逛的地兒,不如現在去督公想去的地方吧。您想去哪兒看看?”
問的時候她還是陽光燦爛的,但半個時辰后,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走在山間小路上的時候,無比后悔自己這個提議,因為王陽關居然帶她——去爬山!
“您慢點兒,等等我……”
人家督公這一身武藝可不是白練的,健步如飛,一點兒沒有走累的樣子。
暮雪可就不成了,在后面走得氣喘吁吁,壓根趕不上督公的步伐。實在累癱了,就停下腳步,坐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喊他等等。
看著身后的“小尾巴”停歇了,王陽關只有折回去,走到她面前教訓道:“你平日就是鍛煉太少,才會落得體弱如此。”
暮雪不服氣地道:“不是我體弱,是您太強,我可沒練過功夫。”
沒想到他突然來了一句:“沒練過功夫就想行刺本座,你膽子大得很。”
怎么這時候算起舊賬了?暮雪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左看右看,見這時沒有行人,站起福了福:“上次確是誤會,我再向您賠罪一次。”
王陽關擺了擺手,表示甭和我來這個,又道:“你要存好體力,不然下次,本座可不會手下留情。”
下次?這話怎么有點不對勁?難不成他在試探她?
“怎么會有下次?”暮雪有點害怕,趕緊澄清,“奴才再也不敢了。”
王陽關嘴角浮現一絲冷笑:“那可保不齊,你也許還會的。”
督公有時候平易近人,有時候說話又總是怪怪的,暮雪越來越霧里看花,抬頭愕然望著他:“您想干什么?”
小鹿似的眸子里滿是警惕。
山中松濤陣陣,由遠及近直至寂靜。少女眉眼如畫,耳邊的碎發被風吹亂,嬌好的面容上鐫刻著淺淺的憂愁心事。
男人身軀凜凜,眼中自帶寒芒,唯有在看她時,才有了溫度。
察覺到她的防范,王陽關欲言又止,本想揭開那個秘密,到底怕傷了她心,最終只道:“玩笑罷了,繼續走吧。”
暮雪這次步步緊跟,就算走得滿頭大汗,也一聲累不喊了。
登上山頂,王陽關才頓住腳步,一回頭,看見她明明很累卻拼命撐著的樣子,知道她這是在同他賭一口氣。
舉目四望,視野開闊。山木蔥蘢可悅,杜鵑花繁茂艷麗,也不枉費這般功夫,覽遍春日旖旎。
春山亭是供行人歇腳的地方。這會兒亭子里只余他們兩個。暮雪垂手站在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磚紅色的亭柱子遮住她的臉。
他尚未坐下,轉身見她如此,問道:“躲在柱子后頭做什么。”
她撇嘴:“督公不是怕我行刺您嗎,我不近您身,您才好放心啊。”
王陽關笑了,果然猜不著姑娘的心思。他招了招手,道:“你不是累嗎,坐會吧。”
她未動,他又道:“還真以為你那點本事能行刺我?”
士可殺不可辱,暮雪不服地道:“督公焉知我就不能?上次您脖子不也流了一天血么?”
負氣的話一說完就后悔了,她連忙走近幾步,想要解釋,才發覺這些日子,與他的關系漸漸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