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好修煉。”他道。

　　顧璃嫣異常乖巧地點點頭，連忙盤膝坐好閉眼擺出一副修煉的樣子。除了沒有該有的靈力波動之外，啥都有。

　　“我讓你修煉，不是讓你擺出一副修煉的樣子閉眼睡覺。”游子卿的聲音淡淡地響起，如同高山流水清澈利索。“別再胡鬧了，乖。”他好累啊……顧璃嫣這種不知愁的性子，他到底該怎么去面對？

　　原本盤膝閉眼的顧璃嫣陡然睜開了紅寶石似的雙眼，在燭光的烘托下搖曳著不明的光芒。她看著游子卿身著長長的睡袍扶著竹竿架出的鏤空花架，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座竹石所建的開敞型的小屋的后方，就著檐廊平臺的邊緣坐了下來。

　　顧璃嫣的心下一沉，連忙套上外套站起來小跑向游子卿。

　　“你干嘛？我不是讓你別胡鬧了嗎？”游子卿頭也不回，看也不看顧璃嫣。語氣里有著不容人質疑的威嚴，“別穿那么少，夜里涼。”

　　顧璃嫣遲疑了兩秒，還是半跪半趴下來從后方抱住了游子卿的腰肢，撒嬌地說道：“游子卿你別傷心了好不好？我以后不故意頂撞你了……”

　　“傷心？”游子卿轉動脖子，想回頭看顧璃嫣目光卻飄忽到了不遠處沙沙作響的竹林上，“你從哪里看出我傷心了？”

　　一股寒風刮過，抱住他的顧璃嫣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游子卿嘆了口氣，還是轉過身子來，將顧璃嫣抱在懷里，細細用袖口為她擦去臉上的鼻涕。

　　還真是個小機靈鬼。

　　他隱藏那么好的情緒都被她捕捉到了。

　　顧璃嫣不回答他，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攬過他的脖子，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嚶呢著要他摟要他抱。感覺到不對勁的游子卿一手攬過顧璃嫣的腰肢，一手將她的頭推到可以和自己對視的角度。

　　果然委屈上了！

　　“你看看你，知道我傷心不安慰我也就算了，還在我面前委屈巴巴地要我安慰你！”游子卿哭笑不得，將顧璃嫣橫抱在懷里，打趣道：“這樣窩在我懷里就不怕我把你扔出去？”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我就是想跟你皮一皮。”顧璃嫣嘟噥著嘴小聲地說道，低著頭時不時地偷瞄著游子卿的臉色。

　　游子卿在笑，只是那笑容不是平時對著她的那種和煦溫暖的微笑，眉眼冷淡，鈷藍的眼眸在皎潔的月光下銳利而充滿殺意。冷白的月光在游子卿的臉上勾勒出一個詭異的明暗。若這是一張包含恨意的臉，那便沒有什么出奇，可游子卿那緊繃的面部上勾起的卻是如五月春風般的弧度。交錯的恍惚間，顧璃嫣一個失神。

　　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一抹笑容？

　　“不是因為你。”游子卿說著，收起了剛剛那個讓顧璃嫣覺得可怕的神情。他鎖著一張臉抱著她站了起來，將顧璃嫣放回軟塌上，為她蓋上被子，低頭親吻著她的額頭。

　　良久，一個壓低了嗓音的男聲有些哽咽地響起。

　　“乖，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別再鬧我了。”

　　縱然滿腹的疑問，顧璃嫣也知道現在不是打擾游子卿的時候，她掩過被子，把臉慢慢挪進去，乖巧地答應：“哦……”

　　游子卿繞過顧璃嫣躺著的軟塌，走到了門口，就著眼前一汪冒著熱氣的溫泉，踩著溫泉四周的巖石走到了一個顧璃嫣看不見的地方。

　　他丟下睡袍，將自己整個身體埋在水里，背靠著一塊光潔圓滑的巨大石頭，癱坐了下來。

　　這里的溫泉池很淺，只有不足半米深。

　　一輪皎月高高地掛在空中，一如往昔。整個蒼穹遍布著萬千繁星，它們規律地排序變換，似乎在警告著眾人，這是九重天統治的世界。

　　游子卿抬頭凝視著漫天星光，痛苦地閉了閉雙眼。

　　他這一生為了修煉褻玩了多少體質特殊的女子，為此又毀了多少人的圓滿一生？他已經記不得了。從幼時那鋪天蓋地中的絕望里活過來，他的腦海里就只剩下了奪權。為了奪權這一目標，他學會了收斂自己所有的情緒，接受了他曾經抗拒無比的巫山云雨。

　　幼時被迫融入血脈的骯臟的功法，等他長大時已經沒有了解開的可能。

　　他恨過也怨過，甚至自暴自棄過。

　　可他不甘心啊，為了能夠殺了他恨的人，為了能夠奪過這滔天的權勢，他最終接受了這一條尸骨累累的路。

　　不知是悔恨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會清晰無比地記住，每一個被他利用榨干的目標最后死的模樣他都會記在心里。

　　憎惡、怨恨、絕望、麻木……

　　開始的時候他會有負罪感，他會難過，他也會悵然。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就對于這些人死前的丑態木然了。甚至于在上一個目標剛剛死后不足一天的時間里，他就可以再尋找下一個目標。

　　制造一些巧合同那些女人們巧遇，留下了良好的映象之后再時不時來些會面，待時機成熟便熟稔地進行如出一轍百試不爽的“追求”，等那些漸漸墜入他編織的虛假的愛河后，再在顛鸞倒鳳時告訴這些人近乎殘忍的真相，用最惡毒的語言將她們逼上死胡同……

　　泉眼處還在向外冒著泉水，嘩啦啦的水聲拍打著游子卿茫然的心神，他捧出一掌的溫泉水，目光呆滯地看著水流順著他的指縫嘩啦啦地流下。

　　那是個會剝奪人的靈魂之力的功法，采取目標的精神之力、靈魂之力、體內靈力等等來反哺宿體，同時還會對于那些目標們產生巨大的心理毒素，這些毒素足以將一個健康正常的人變得不人不鬼。

　　忽的，游子卿掀起一陣水花，將自己從頭淋到尾。他張口喘著氣，雙目緊閉似乎在掩蓋著什么。淅淅瀝瀝的水珠順著他的面龐流下，也不知是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從未想過自己真的會喜歡上一個人。

　　開始察覺到自己心意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放在心上，權當日后養一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膩了的寵物，護住她的性命，再將她養在自己身邊或者是自己能找到的地方。就是對于顧璃嫣的全部計劃。

　　甚至想到日后若是顧璃嫣擋了他的路的話，如何除去這個存在。

　　可笑的是這個想法不過是存在他的腦海里兩個多月的時間后就被徹底抹去，從盛典上與游若離挑破，決心護著她的時候開始，游子卿就知道，這條路他是要一點點走到黑了。

　　開始的時候他還抱著膩歪久了終究會厭煩的一絲僥幸。

　　僥幸終究只是僥幸，當不得真。

　　嘩啦嘩啦——游子卿將自己整個人撲入水中，仿佛要將自己溺死在這溫泉里。

　　事到如今，他越來越害怕顧璃嫣那些充滿負面情緒的表情，委屈也好傷心也好膽怯也好。每每瞧見顧璃嫣這番模樣他都會不自覺地恐慌退讓。

　　顧璃嫣總想著沒事和他較較勁，并且以此為樂趣以讓他認輸為目標，卻沒有想到，從一開始他就輸得徹徹底底。

　　現在的顧璃嫣尚且是一團孩子氣的模樣，哪怕有他這些年灌輸的知識，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是個未經俗世的少女。他教給她的東西，她又能真正體會到多少呢？

　　游子卿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忽的，他捂住自己的心口，身體止不住的顫抖他不禁問自己：等顧璃嫣的涼薄之魂徹底融入她的骨血她的性格她的靈魂時，他又該如何自處？

　　他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顧璃嫣的天真被摧毀。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去教導她如何活著，去死記硬背那些她不曾理解的道理。

　　可游子卿自己也知道，他做不到。

　　近十萬年來他只是一個看似權勢滔天，其實不處處身不由己的神脈親王而已，稍微一步不慎便可跌入萬丈深淵永無翻身之地。

　　自保尚且如履薄冰，談何去保下顧璃嫣？

　　游子卿睜著雙眼，前路茫茫。仔細一看還能看見一閃而過的悔意。他拿齊一片干毛巾，將身上的水珠擦去，又將睡衣撿起穿好，踩著頭發上濕漉漉地滴下的水珠，向房間內裹著被子的身影看過去。

　　他，一定能奪取一片可以讓顧璃嫣不用被迫走向成熟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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