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是高二下學期，雖然張騫宇已經開始認真學習，可由于落后的課程實在太多，即便他每天追著老師問問題，甚至熬夜學習，進步卻依然很有限。他知道施加自己的壓力已經非常大了，可他咬牙挨著，只為了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一天晚自習上，老師將前一天的試卷發了下來。

　　他做錯了一道物理大題，那是老師曾反復講過的經典題型，也是高考必考的知識點。

　　卷子右上角一個筆痕極重的“叉”是大紅色的，刺目的顏色跳脫出紙張，像在跟他挑釁。

　　他一氣之下將試卷攥成個團，緊緊的攥在手里。

　　紙張發出的清脆聲音驚動了周圍的同學，大家紛紛朝他看過來。在眾人的注視下，他覺得丟臉便猛的站起來，借口去廁所離開了這個令他無比壓抑的教室。

　　晚自習的時間沒有了老師講課的聲音，走廊里靜悄悄的，他仿佛都能聽到紙張翻閱和筆尖摩擦的聲音。

　　張騫宇沿著明亮的走廊漫無目的的閑逛，煩躁的心情漸漸平息下來。不知道走到哪了，走廊的光線不復剛才那么明亮了，他抬頭一看，原來是頂燈隔一跳一的關了。不過幸好有從兩側教室門上的小窗口投射出來的光線照著，要不他還真有點怕了。

　　張騫宇從沒來過這，不知道這些房間是干什么用的。好奇心使然，他透過小窗戶往里望去。

　　教室的面積不大，不過因為沒有桌椅的緣故，倒也顯得寬敞不少。教室里臨著窗戶的一角放著一架鋼琴，黑板上還畫著幾行五線譜。

　　他曾聽別人提起過音樂特長生的聲樂訓練，這里應該就是他們的訓練室了。

　　走廊很長，光線又有些暗，他覺得沒什么意思抬腿要往回走，卻隱約聽到一陣節拍從走廊深處傳來。

　　“一，二，三，四！……”

　　張騫宇走近了一點，才辨認出聲音的來源。聲音是從最盡端的教室傳來的，與其他教室發出的清冷白光不同，這間教室投射出來的是桔色燈光。溫暖柔和的光線令這個深邃幽靜的走廊變得不再那么令人抗拒。

　　透過門上的小窗，張騫宇這才看清里面的景象。這間教室比其他任何一間都要大，暗沉的木地板代替了其他教室米白色的瓷磚，窗臺下是一個長長的欄桿。

　　偌大的教室中，只有一個人，是個女生。她正坐在地板上解開腳上纏著的繃帶。繃帶很長，她繞了好幾圈才將繃帶完全解開。

　　也許是剛才受傷了，也許是常年練舞所致，待繃帶完全解下，張騫宇才發現這女生的腳趾有些紅腫，腳趾上的關節也比常人凸出很多。

　　他看著女生左三圈右三圈的揉著腳腕，接著又按了幾下腳掌心，動作挺像他家水果店隔壁推拿師傅的手法。按摩完腳掌，女生重新將長長的繃帶綁好后才站起來。女生原地活動了幾下腳腕和腰肢，站在門外的張騫宇這才認出這個女生，原來是秦晴。

　　“一，二，三，四！……”

　　沒有音樂的伴奏，秦晴一邊喊著節奏，一邊做著動作。有時候一個動作不滿意，她就反復做好幾遍，有時候因為腳疼導致動作沒做到位，她就停下來再按摩一下腳，待疼痛有所緩解之后接著練，直到動作做到位為止。如此反復下來，練的次數多了，一套動作自然而然就變得流暢起來。

　　她時而原地旋轉，時而舞動雙臂，一會兒從教室這頭蜷縮在地板上，一會兒又奔跑向教室另一頭躍然而起……

　　張騫宇欣賞藝術的水準向來不行，他搞不懂這些舞蹈動作究竟要表達什么意思，但他卻從一遍遍反復練習舞蹈動作的秦晴身上學到了兩個字，堅持。

　　不知不覺中，他似乎對舞蹈有了自己的理解，整個人完全沉浸在舞蹈中連時間都忘記了。直到秦晴收拾完練舞的背包，關掉燈光從舞蹈教室出來，他才回過神來。

　　張騫宇下意識的將身體緊緊貼在舞蹈教室的后門上，試圖讓整個人隱藏在墻壁垛中。

　　其實他也不清楚為什么會有這個舉動，明明看她跳舞沒什么大不了的，可他的反應卻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還好，秦晴沒有發現他的存在。他立在昏暗的走廊盡頭大氣都不敢喘，直到那個疲憊卻挺拔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長舒一口氣。

　　張騫宇回到教室時，晚自習早就結束，連門都鎖上了。隔著玻璃望進去，空空如也，漆黑一片。他沒辦法進去拿書和練習冊，只好瀟灑一次，什么書也不帶的回家。

　　他沿著昏暗的走廊往樓梯處走，到了轉角處，便碰上了從教室出來的秦晴。

　　她的臉有些紅，額頭上掛著薄薄的汗漬，在燈光的照射下發出星星點點的光芒，也不知道是因為剛練完舞，還是因為她懷中那個沉甸甸的書包。

　　他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不知道此時應該打聲招呼還是說著別的，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發不出一個字，他怕她追問怎么現在才走？

　　他真是想多了，她應該累壞了，哪有力氣問他這些。待她留意到他落在書包上的眼神后，毫不客氣的就將書包甩給了他。

　　直到現在張騫宇都記得那個書包有多沉。

　　走在半路，他沒忍住跟她抱怨起來，“你這包里都裝了著什么，怎么這么沉啊？”

　　當時秦晴是怎么回答的呢？

　　“也沒什么，就是幾本歷史書和習題冊，今天晚上主攻歷史！”

　　才幾本歷史書和習題冊？

　　張騫宇怎么覺得他背著的是上下五千年的中國呢？

　　可是在那條再平常不過的路上，與她結伴而行，張騫宇竟將這方書包當成了最甜蜜的負擔。

　　回到家，張騫宇伏在桌子上出神，手中握著的筆在臺燈的照射下留下了一個長長的影子，懸在半空中的筆頭像是無處安放般一動不動，因為此刻他腦子里全是那段不甚完美的舞蹈。

　　不知過了多久，小區里的路燈暗了，家家戶戶的燈光也滅了，他才回過神來。

　　他從口袋里掏出那張被攥成一團的試卷，小心翼翼的展開又壓平。

　　皺巴巴的紙上那個紅色的“叉”依舊刺目，可他心中那股怒意已經消散了，他開始重新做這類題，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五次，五次不行就十次二十次，直到完全掌握為止。

　　最終，張騫宇考上了重點大學，親戚、朋友、老師、同學都夸他聰明，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沒人看見的地方他付出了多少，也沒人知道那天晚上他領悟到了什么。

　　如果沒有秦晴為他跳的那支舞，就不會有今天的張騫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