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發生了什么？我就來晚了半天！”老頭伸出一只手，顫顫巍巍的指著還在不斷膨大的蘑菇山問道。

　　現在這些快速生長的蘑菇已經填平了峽谷，正在往兩側擴散。巨大的心型菌蓋在空氣里慢慢的氧化，變成灰藍的顏色，表面也變得干燥粗糙起來，似乎正在木質化。長結實了的蘑菇山表層不斷被下面新長出的蘑菇推高，很快就在兩人面前形成了一座兩百多米高的山嶺。

　　“不知道，我只是路過的。”洛基抹了抹臉，趁機把嘴里的蘑菇咽了下去。然后優雅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坦蕩的仿佛他正穿著全套的宴會禮服。

　　“你又是誰？”他目光灼灼的掃向了那艘小型宇宙飛船，考慮里面是否有溫暖的衣物、可以果腹的食物，還有帶自己離開這片鳥不生蛋地方的希望。如果有必要，他會毫不猶豫的打暈這個老頭，占領他的飛船。

　　“年輕人，我是觀察者。你還好嗎？”老頭用溫和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洛基，被他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嚇到了。“你遇到麻煩了嗎？看上去需要緊急治療。”

　　洛基見對方眼神中的關心不像是假的，略微放松了一點。他輕輕的吁了口氣，捂住右手臂上最大的那個傷口，點了點頭：“是，我被困在了這里，不清楚怎么來的，這里沒有水也沒有食物，什么都沒有。”

　　“哦，可憐的孩子，快快快，上我的飛船來。我給你拿點吃的喝的。這些異常的蘑菇還在長大，我們得飛遠點，不然很可能被它壓在下面。”自稱觀察者的老頭立刻熱情的招呼洛基上飛船，沒有問其他問題。

　　洛基跟在老頭后面搖搖晃晃的爬上了飛船，在進入機艙前，腳下的土地已經開始出現裂縫，裂縫里透出的微光表明艾米利亞引起的蘑菇爆炸剛剛開始，遠未結束。他吐了吐舌頭，假裝抓癢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摸了摸藏起來的艾米利亞，提醒她要保密。

　　這是一艘可以裝下兩三個人的小型飛船，觀察者讓洛基坐到后排的舷窗旁邊，系緊安全帶，然后就拉動操縱桿把飛船開上了天。飛船起飛后進入了自動駕駛模式，老頭立刻開始給洛基張羅各種東西。

　　他先從壁柜里找出了保溫毯，遞給洛基，讓他披上，然后又找了些真空包裝的方便食物和一大瓶水。

　　洛基用毯子裹住自己，飛船里溫度怡人，但遮蔽物帶來的安全感讓他感到放松。他接過吃的，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我是洛基。要不是你，我可能就只能死在那顆貧瘠的星球上了。該怎么稱呼你呢？觀察者聽上去更像是個職業，而不是名字。”

　　老頭包容的笑了，他點點頭回答：“確實如此，觀察者只是一個外號，我們很少會用到自己的名字，如果你需要一個稱呼來叫我的話，你可以叫我斯坦里。”

　　他又從裝備柜翻出了一件銀灰色的連體衣，就像他自己身上穿的那種款式。

　　“飛船上只有一套備用的太空服，尺寸可能不太合適。”他把壓縮在盒子的衣服放在了洛基的左手邊，示意他吃完了可以換上。

　　洛基的嘴巴里塞著果脯和餅干，盡量在保持優雅的情況下快速的掃蕩著面前的食物。他在喝水的間隙里喘了口氣，好奇的問道：“這是什么星球？為什么你會來到這里？”

　　斯坦里從機艙頂部的收納柜里拿出了急救箱，把里面的消毒劑，敷料什么的統統拿了出來。他一邊整理東西，一邊隨意的回答：“這里是大麥哲倫星系的一顆名為哈拉的行星。我是一名好奇心旺盛的考察者，每天沒事就在宇宙里飛來飛去，這看看那看看，然后把所見所聞記錄下來。”

　　“你是個冒險家？還是學者？或者兼而有之？”洛基抿了一口水，仔細的打量起眼前這個人來。

　　斯坦里就像他第一印象那樣，是個年紀非常非常大的老人了，他的頭發銀白，梳了的一個整齊大背頭，但發尾又桀驁不馴的翹了起來，仿佛每一根發絲都有自己的脾氣。

　　上挑的眉峰下是一雙深邃的棕色眼睛，一副寬大的蛤蟆鏡架在他挺直的鼻梁上，茶色的鏡片似乎有著某種保護眼睛的功能，會隨著光線變深變淺。

　　一撇精心打理過的一字胡橫在鼻子下方，顯示出對方是個很注重細節的人。他總是帶著溫和的笑意，仿佛早就看透了世間的一切，也包容著世間的一切。

　　“哦，我想我兩種都算不上，一定要說的話，大概是一個喜歡八卦的游記作家。這輩子我去過太多的地方，見證過太多的趣事，和各種各樣的生物打交道。如果我的所見所聞都寫下來，可能能堆滿幾個星球。”

　　斯坦里一邊說，一邊用消毒劑給洛基處理傷口。消毒后，又用生物膠布把比較大的傷口粘黏了起來。洛基感受到細胞在膠布下快速生長帶來的麻癢，忍不住用手在傷口旁邊抓來抓去。

　　“真的？真希望有機會能拜讀你的大作，老實說，我也算是半個旅行家，能夠相識真是緣分啊。”洛基驚喜的挑了挑眉，套近乎之后開始套話。“接下來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斯坦里年紀雖大，手上的動作卻十分的精確快速，轉眼間已經把主要的傷口處理好。他抬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洛基一眼，然后說：“我需要清理一下被污染的原始環境，然后就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清理什么？”洛基不解的皺眉，然后順著觀察者的視線看向窗外。在飛船平穩上升的過程中，腳下那顆灰褐色的星球現在已經染上了大塊大塊的白色和藍灰色，就像是塊長霉了的黑麥面包。

　　“為什么會這樣？”洛基這回是真不明白了，艾米利亞的菌絲就算真的有吸取土地養分生長的能力，也不至于這么短的時間就繁殖到這個程度。

　　“哈拉是一顆充滿潛力的行星，它將孕育出宇宙中最龐大的三大帝國之一。雖然它現在還是一片原始和荒蕪，但在這些堅硬的巖石之下，早有生命開始孕育發展。要不了多少個世紀，這里就會誕生最少兩種智慧生命，他們是……”

　　“——克里和寇塔提！”

　　“……克里和寇塔提。”

　　洛基和斯坦里幾乎同時說出了那個答案，然后他就陷入了沉默。難怪他剛才一直覺得哈拉這個名字很耳熟，原來這里就是未來克里帝國的中心，上一次他來到這個星球，還在上面挖了個上千公里的大坑（見《洛基異聞錄》第三卷）。

　　“……請問現在是幾幾年？”洛基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一顆星球上智慧生命的誕生少說也要數億年，眼下克里人的母星還是個土球呢，自己豈不是又穿越到了最少幾億年前。

　　斯坦里睿智的笑了，他像個長者一樣溫和的拍了拍洛基的肩膀，安慰道：“沒關系的，這是宇宙系統發生的一個小錯漏，我會幫你回到正確的年代。我們觀察者發誓絕不干涉宇宙進程正常運行，但你這是特殊情況。上面有人和我們打了招呼，讓我們這些對宇宙干擾最小的觀察者出手就是為了怕造成更多的蝴蝶效應。”

　　說完，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在駕駛臺旁邊一本打開的書上寫了點什么。當他放下筆，一道亮光突然劃過了飛船的表面，就像是飛船穿過了一道光幕似的。但當洛基看到那道光集中在飛船的船首，并發射向腳下發霉的星球時，他明白了那束光是飛船自帶的武器。

　　那道細細的藍色光束，看上去絲毫不起眼，更像是一束定位激光。

　　但當光束擊中哈拉的表面時，碩大的星球像一顆被戳破的氣球似的，整個癟了下去。以光束著落點為中心急速收縮，收縮到極致后，又快速的重新放大。這超現實的一幕在短短的幾分鐘內發生，在那以后剛才爬了四分之一個星球的菌絲已經完全的消失了。

　　洛基早就解開了安全帶，此刻他雙手緊抓著斯坦里的椅背，透過前視窗看到了整個過程。看完后，他震驚的問道：“這是什么武器？剛才發生了么？”

　　觀察家轉過身，帶著一種年長者的寵溺笑著解釋：“這可不是武器，而是負波消除器，它可以把這個宇宙的實體折疊到負宇宙去，通過兩邊的校驗，清除掉原本不該存在的東西。”

　　“不該存在的東西？”洛基心想就是那么點蘑菇而已啊，也許稍微多了些，但那也僅僅是蘑菇而已。

　　“其實我擔心我清除的還不夠徹底。”斯坦里轉回去，看向眼前的巨大星球。“要知道哈拉最終只產生了兩種高級生命，一種是藍色的人形生命體，一種是可以心靈感應的植物生命體。你有沒有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洛基覺得腦門上有冷汗滑落：“……但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啊。”就算要有基因污染那也是艾米利亞的菌絲……不過好像艾米利亞的基因就是一半……一半……

　　“不管怎么說，我已經按照觀察者手冊規定忠實的執行了清污工作，接下來就讓我帶你去該去的地方吧。”斯坦里努了努嘴，示意洛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這段路可不短，你可以趁機睡上一覺，醒來的時候，你就到家了。”

　　洛基腦子里還回蕩著整個克里種族可能都是艾米利亞后代的可怕猜測中，暈暈乎乎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覺得眼皮止不住的往下垂落，哈欠一個接一個，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都很困難。

　　“為什么……這么坦率……告訴我……一切，不怕我……做……什么……嗎？”

　　斯坦里的回答仿佛隔了厚厚的水幕，從遙遠的地方模糊的傳來。

　　“因為當你醒來后，你不會記得這段小插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