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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雨青春錄

第三章筆墨里的真情實感

欲雨青春錄 孤明留欲 11054 2022-09-12 16:20:46

  世上人寂寞時大多會采用最原始的,最簡單明了的方式發泄自己的欲望。他們行旅匆匆,總有忙不完的事一重接著一重。

  梅家歡上開始有了寫日記的習慣,像這樣的句子數不勝數。我覺得我應是最了解他的人,但那本日記里的他好像成了一個陌生人。像是他在照一面鏡子,而鏡子里的人卻成了自己。

  青春期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在最肆無忌憚的年紀逐漸了解所謂情感。

  他也是我入學認識的第一個人,是我的同桌。

  “兄弟,你上網呢不?”這是和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們的友誼也是從這里開始。

  “我不會打電腦。”電腦課上老師管得不嚴,那些小游戲的網站早已是熟記于心。我不認識他,并不想和他去那種地方。

  他身材嬌小,下巴長著長短不一的細碎胡楂,長相卻很稚嫩。手指明顯可見指甲發黃,還帶著一股煙草的味道。“你是那個小學的?我是聚寶的,咋沒見過你?”

  “閻良大了去了,啥人都叫你見了?”我回答道。

  “那得木,我認的人都能把這教室占得滿當。”他嘴上掛著笑,眼神輕屑。

  “那你都叫來,都來了就不用上課了。”

  “伙計,這禮拜走跟哥上網走。”葛優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咋不叫旁人呢?你不是認識的人能把教室占滿?”

  “我辦不了票,你去肯定能行。”

  “為啥?”

  “你去你就知道了。”

  “能行。我去瞅一眼。”

  “大家好,我是那你們的新班主任!也是你們的語文老師。”說話的是一個年輕女人,抹著淡淡的唇紅。大致是因為多年當班主任,她站在講臺上像是審判者一樣威嚴,或是像洞察者一樣眼神銳利,神情嚴肅看著我們這群剛入校報道的新生。

  說完她便轉過身面上黑板,用粉筆頭寫下良好的開端是成功的一半。

  “放屁。”葛優小聲嘟囔道。我猜他對于老師的話并沒有理由辯解,只是差生對于老師莫名的一種敵意。

  葛優帶我去的網吧離學校很遠,是開在廣場旁的一個小巷。網吧和我想象的一樣昏暗,射燈照射下煙氣彌漫。數不清的叫罵聲不絕于耳,還有人在此蜷縮在靠椅上昏睡,耳機搭在耳邊。

  “辦兩票。”我遏制住心里緊張,盡可能讓自己面目從容。為了讓我更像一個成年人,我穿著梅家歡的皮夾克,手指夾著葛優給我的香煙。

  坐在前臺的是一個化著濃妝,三十多歲的女人。“身份證呢?”在整個黑屋子里唯一有光亮的地方,她坐在光下不耐煩敲打著鍵盤。

  “沒拿。”她只瞧我一眼,并未多說什么。

  “辦多少錢的?兩塊五一小時奧。”

  “兩個五塊。”

  我以為葛優上網是為了打游戲。他卻不緊不慢打開瀏覽器,點上了一支煙看起了網絡小說。

  煙沒抽一口,煙灰全掉進鍵盤。等他感覺到手指讓香煙蒂燙痛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緊接著又點上一支煙,抽上一口,接著目不轉睛盯著電腦屏幕。

  世上總有人不愿喝孟婆湯,孟婆便在他們后頸悄悄點上一顆黑痣,稱之為苦情痣。奈何世上苦情越來越多,黑痣也越來越多,甚至連孟婆也分不清楚誰是誰的苦情。

  葛優看到此處,突然轉過身來問我。“梅家生,你和女娃談過了嗎?”

  我急著打怪,敷衍著搖了搖頭。

  “我這脖子后頭就像是有一顆痣。”葛優說著拉起衣領,將脖子伸到我的眼前。

  “有呢。”我回答道。

  “你感覺穆雨后頭是不是也有個痣”

  我對于他說的那個人印象很深,我和葛優總是在課堂上不經意偷偷瞥她一眼,我覺得不僅僅因為她是班主任欽點的學習委員,而且是我這些年來見到過最好看的一個人。她的皮膚像是冰雕一樣剔透,額頭最多三指半,就像是從電視里走出來的一樣。要是她穿上唐壯漢服,那就是活脫脫的堂堂小姐模樣。

  “咋,你想說你倆前世的時候還有事?”我笑道。

  “我是這樣想的,我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一回事。她是班長,還是學習委員,是班主任重點培養對象。我和她一個是天上的孔雀,一個是地上的臭蟲。”葛優說著,又點上一支煙,猛吸一口。葛優的樣子,就是一個活脫脫的古惑仔。油油的頭發趴在頭頂,眼神空洞望著電腦屏幕。

  “你給我寫個情詩。”葛優說。“禮拜一的時候給我拿過來。”

  “啥情詩?”我想他應該是要寫給穆雨。我語文比他強不了多少,偶爾及格也是哥哥叫我讀書背誦,他這樣的要求無疑是短綆汲深。“你在網上隨便尋,那都是現成的。”葛優香煙氣味直沖鼻腔,又癢又疼。

  “我讓她能聞見筆墨的書香氣,網上那沒真情實感。她在網上看見和我給她的一樣咋弄?”

  等上機到了時間,時間已經到了下午。黃昏天火燒得紅透了半天的云,城市街巷的野風吹著馬路兩側的梧桐。搖曳著打響樹葉,鼓動起一篇篇不著調的旋律。葛優騎電動車的技術很爛,走在快車道還總是“左傾”右倒,后面小車喇叭的聲音不絕于耳。

  回到家里,木板凳坐得越來越熱,筆沾滿手心的汗。廢紙團扔了一團又一團,可我的頭緒就像一會兒在草原奔騰,一會兒又潛進水里,數起魚群。

  “給誰寫情書呢?”哥哥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連忙將紙蓋住,卻沒想他直接撿我丟在地上的廢紙團。

  “你寫的這我都不好意思讀。”梅家歡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寫。”

  我給梅家歡讓出位置,看著他拿起濕滑的筆。

  他握筆在紙上寫下“溫柔美艷的北國姑娘,祝你日日勝今朝,世事苦澀不忘年少懵懂意趣。我想,你是我的唯一。我想,我能是你的唯一。”

  “家生,你現在這時候開始對女娃有這種感覺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感覺不好意思。只不過爸媽知道了,估計得錘你。”

  “那你現在有我現在這種情況不?”

  梅家歡搖了搖頭,我以為他會開心或是傷心。他只是盯著他寫的文字,閉口不答。

  “你班有個叫葛優的,那不是個啥好娃,你離他遠點。”

  “為啥?”他只大我一歲,卻一直像梅葉一樣對我看管說教。憑什么就連跟誰打交道他也要插手?我不敢將話說出口,只能在心里叫囂。

  “你別以為你去上網我不知道。”

  本還在心里理直氣壯地我只能悻悻答應,草草收起那一行情書。

  到了周一,葛優專門到我家來接我,那是早上七點,太陽剛到地平線的時候。

  因為葛優也不知道穆雨幾點回到學校,他更不想讓班里同學發現這一件事。既然不能晚,那就選了一個最早的時候。

  到的時候大概七點半,教室里只有穆雨一個人。她攤開英語書在背單詞,手里拿著一杯豆漿。

  葛優從書包里掏出來了一個粉色的賀卡,最顯眼的地方標著一個大大的love,描著金色的花邊。那時的情感,在初情竇初開的年紀應是最珍貴的字眼。有人將它視作掌心的花,怕嚴寒刺痛花蕊,恐被烈陽將它融化。可大多數人覺得它不應該存在。

  “即便是體會到了這種情感,也要正確面對這樣的情感。它是開在彼岸的花,亦如潘多拉的魔盒,是貪婪,嫉妒,虛偽,痛苦的種子。”

  我想起梅家歡臨睡前的叮囑,眼中那個love在陽光下顯得更加刺眼。

  葛優將賀卡藏進襯衣里,夾在袖間。他緩緩挪動步子到穆雨桌前,小心翼翼將賀卡攤在英語書上。穆雨抬頭看一眼他,他埋著頭,攥著衣角轉身快走。

  但穆雨的態度和我想象的大相徑庭。我總以為會像電影里的橋段一樣。要么她臉色緋紅,害羞著接下那封賀卡。或是面紅耳赤,撕破那賀卡,大罵惡心。

  “請等一下。”穆雨的話叫住了欲以逃離的葛優。穆雨輕輕站起身來,將賀卡放進了抽屜。

  “謝謝你的喜歡。不過我們這個年紀并不適合去做,去想那些與我們這個年紀不符的事情。我很樂意和你做朋友。”

  我是不懂穆雨話里還有什么含義的,只想到女生比男生心理成熟得多。她的話讓我明白,更讓葛優知道,這樣的一場告白無疑是無疾而終的。但穆雨對葛優的肯定,無異于是對于他的最大助力。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油膩的頭發塌在頭頂,在課堂上睡覺,甚至再也聞不見煙草的味道。

  自那天以后,葛優每天都會給穆雨帶早餐,有時候我還叫他幫我帶上,加上一份我的早餐。不過在他得知我住校一禮拜只有五塊零花錢的時候,他再也沒問我要過早餐錢。

  每天早上我和穆雨早上走進教室,都會看見桌上一杯紅豆稀飯,菜夾饃,有時是包子。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高一下半學期,直到期末因為我突然近視,葛優表現好,老師把我們兩個調到了前排,坐到了穆雨后面。

  “你看她的書包是不是有些舊?”葛優怕說話被她聽到,講話寫到了紙上。穆雨的書包是粉色的,拉鏈已經壞了,只簡單定了幾個紐扣。

  穆雨的家境并非我們早能預料得到的,高中畢業后有一次我和穆雨一起吃飯聚會時我才了解到。穆雨家里是開酒店的,他的爸爸還是回鄉再創業的人才。她書包上釘紐扣只是因為她自己是勤儉。穆雨的家庭從小就是和諧,且幸福的。她對于愛情是有很高期望的。穆雨當時面對葛優的告白,說出那些話也是因為上高中的時候的媽媽就告訴過她,不要辜負一個男孩子對自己的喜歡,因為喜歡是人與人之間最純粹的情感。

  “所以,你想怎么辦?”我在紙上回復道。

  “我想給她買個書包。我錢不夠。”

  “你感覺得多錢?”

  “一百。”

  “我這有五十。”這五十塊錢是我從生活費里硬扣出來的巨款。

  “你急得用你那五十不,要不然借我用一下。”

  我想他天天給我買早餐,這么長時間肯定不止五十塊錢。于是就把錢交給了他。

  考試前一周我們拿著東拼西湊的一百二十塊錢,買了一個和穆雨差不多的粉色書包。我們決定等考試完后就把她約出來,把書包送給她。

  可惜天公不作美,早上還有太陽的天氣到了中午突然飄起了風,伴著細如蠶絲的雨。

  我們約定的是十二點半,可葛優還沒有來接我。我用梅葉的手機給他發消息,穆雨給我發消息說她已經在鳳凰廣場等著了。只是葛優像人間蒸發一樣,發出去的消息沒有人回復。

  沒有辦法,我只能走上媽媽的電動車。媽媽一點半就要去上班,我必須得掐著時間再趕回去。

  當我趕到鳳凰廣場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四十了,穆雨不停看著手表,打著一把傘坐在石臺上。“不好意思,我來得太晚了,你等急了吧。”

  “沒有沒有,沒等多長時間。葛優呢?你們到底是什么事呀?”穆雨說道。她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打著傘風還是吹進了雨,打濕了她的頭發。

  “你冷不冷?”我問道。

  穆雨搖了搖頭。

  “那不是嘛。”我發現了葛優的電動車,順著電動這兒的方向才看見他正躲在草叢間,正打量著我們。

  “你弄啥呢?”我大喊出聲,葛優才緩緩從叢間彈出身子。他穿著短袖,應怕雨水打濕書包,就用襯衣外套緊緊將書包包住,委著身子,將書包藏進懷里。

  “你躲到那干什么?”我和穆雨連忙上前,問道。

  葛優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藏在懷里的東西看上去還是干的。

  “給你發消息你也不會。”我說。

  “沒……沒拿手機。”葛優回答道。他神態明顯比昨天消沉。

  “發生什么事了?”穆雨問道。

  “這個書包是給你買的。”葛優邊說邊地下頭去,將懷里襯衣打開,拿出那粉色書包。“我念不了書了。”

  “什么?你說什么?”穆雨問道。我和她的眼睛都透露出吃驚。看著他樣子又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我本來是來給書包的……”葛優的聲音明顯有些顫抖,若是沒有雨一定能看見他臉頰上的淚痕。“現在我想給你說,我念不了書了。”

  葛優說完就把書包塞進了穆雨懷里。他本來很差勁的車技在那時候卻像是達到了人車合一的境界,一溜煙就拐進了小巷里,不見了蹤影。

  葛優一有時間就是網吧里的常客,卻不打游戲,總是坐在角落點上一根煙,看網絡小說。自從認識穆雨后他再也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我以為他是受夠了學習,受夠了在學校里的日子。過了幾天,他突然來了我家。他說是要蹭吃蹭喝。

  “她是一個好姑娘,是我配不上她。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我爸說等我大了家里給我蓋個二層磚房,隨便再娶一個鄰村的姑娘。”葛優說。我說我想念書。我爸說你這學習一直都不行,就是諞閑傳把你叫上。現在屋里正是困難的時候,你和你弟我只能供一個,另一個只要不問我要錢就是給我幫了大忙了。

  “你就不想再多努力,或者奮斗一下,萬一以后還有機會呢?”我說。

  “有個屁。”他喝著我爸爸的白酒,抽著我偷偷給他贊的香煙。

  “你說,只要我不想她,人這一輩子是不是過得特別快啊?”葛優說。他紅著臉,好一會沉默。“我估計我不行。”再然后我看見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香煙的味道嗆得他咳嗽不止。

  他沒有告訴我他家里的事,只給我一個結果擺在眼前。我拿掉了他夾在手指的煙,在嘴里猛搓一口。好嗆,好像吃了一大團棉花咽進了肺里。

  暑假梅家歡和梅葉都找了一個工作,我在家里沒事的時候就幫葛優擺攤。穆雨有時問我葛優近況,葛優叫我不要告訴她。

  擺攤不易,有時苦等一天也沒有一個顧客光顧。葛優明顯比我有耐心得多,他坐下小板凳上一坐就是一天,一動也不動。不喝一口水,不吃一口飯。我覺得他不愿意離開是舍不得辛苦掙的錢,再加上我記不住價格,怕我看不住攤子。

  我總問他餓不餓,渴不渴。他總是搖搖頭說不餓,不渴。有時候并不是真的想問他,因為對我來說擺攤的時間是格外漫長的,尤其是沒話可聊,沒有事可做的時候。

  我和往日一樣等到實在沒事可做的時候都會用梅葉給我的生活費去買些水和零食。商店離擺攤的地方只有幾步距離,錢并不多,能賣的東西每一天都是一樣的。

  還沒等我結賬的時候,我就看見有個胳膊文身,咬著香煙的青年人走到葛優攤位錢前。

  “看你想要啥。”葛優的聲音我在商店聽得一清二楚。

  當我抱著零食卻和我想象的大相徑庭。那個青年人一腳踩著葛優的頭,嘴上吐著香煙,罵著臟話。

  看到朋友被欺負,而我的本性是怯懦的。只想起幼時舊友的話給自己壯膽。“以后要是誰欺負你我就拿著這朝他頭上揮!”想起他嘴里最愛提及的俠。只可惜我沒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他的鐵棒還在家里。

  “日你媽!”我嘴里叫著大人嘴里最常說的臟話,提起商店門口的酒瓶就朝著他們跑去。葛優看到我后從他的腳下掙脫開來,一手死死抓住那青年人的褲腳。

  我們擺了一個月的攤一共掙了一千零二十塊錢,這次打架給那個青年看頭上的傷就扔了八百塊錢。剩下的錢葛優說聽他以前的朋友說倒霉了一定要吃一頓燒烤,喝啤酒把自己喝到吐。到第二天什么事也沒有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共只喝了六瓶啤酒就已經搖搖晃晃,上吐下瀉。等我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談早上,躺在家里的床上。是梅家歡在街道上找到的我們,把我們帶了回來。

  我覺得葛優被騙了。喝酒并沒有給我,給我們帶來好運。等我回到學校報道的時候,看見了我被全校通報批評,復讀一年通知。

  那個被打的青年人找到了我的學校,告發了我。可沒有告訴別人他是要去收葛優的保護費。

  開學第一天,我蹲在教室窗外,班主任在教室開學第一天臨時開的班會。我不敢進去,復讀一年對于我來說無疑是最恥辱的一件事。一會兒爸爸就要到學校了我要是再進教室,我怕他踹我臉的時候全班人看我的笑話。

  “今天開學第一天,本來不需要開會。這次開會,主要說兩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梅家生同學,校外打架,性質極其惡劣。望大家吸取梅家生同學的教訓,引以為戒。不要以為暑假了就可以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第二件事,我想你們已經發現了葛優同學并沒有報道。因為葛優同學家里家境情況困難,她的媽媽體虛多病,上個學期末經過搶救,人雖然沒事,但以后可能得常年臥床。我想在班級里組織一次募捐活動,希望大家能貢獻出自己的一點綿薄之力,來幫幫你們的同學。”

  “老師!”我聽見了穆雨的聲音。“老師,我沒有帶多少錢,這些你先拿著。還有老師,我不舒服,我想借您手機給家里打個電話。”

  “你和葛優暑假到底咋了?他出什么事了?”穆雨的聲音很小,我想她是想借打電話的理由來問我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還沒等我回答,爸爸的聲音已經快步走近。“你個狗種種子,你想死呢是不!”爸爸一邊怒罵一邊把穆雨推到一旁,然后把拉住我的頭發。“你爸你媽供你上學容易得很是不?你還給人整出來個重修。你咋不學你哥你姐呢,你哥你姐啥時候像你這樣不叫人省心!”

  老師一聽見爸爸來勢洶洶的話連忙沖了出來,和穆雨擋在了我的面前。

  “你有話好好說,這里是學校,是你想打人就能打人的地方嗎?”老師說道。

  “我再不打這狗慫就翻了天了!”

  和我想象的不一樣,班級里的同學并沒有看熱鬧,說閑話。而是盡力拉住爸爸,把我藏在他們身后。

  我一直以為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不會傷心冷血動物。外公,劉國強走的時候我沒有流一滴眼淚,爺爺走的時候哭得也沒有那么撕心裂肺。可那時候我哭得淚如雨下,號啕的聲音回蕩在冷冷清清的樓道。

  “以后再也不要用拳頭解決問題。拳頭不會解決任何問題,甚至以后越來越麻煩。”老師最后向我叮囑道。我想我要是向商店老板借來電話叫來了警察,事情的發展一定不會成這個樣子。

  重新再過一遍的生活對我而言格外漫長,新的班主任并沒有因為我是一個復讀就把我當作壞孩子。大概是近視,班主任特地讓我坐在第一排。我的同桌是一個女同學,只不過我很不喜歡她的名字——劉悅。這個名字總讓我想到那個初夏,那河道邊,那些內心深處的夢魘。

  沒過多久葛優又能回到了學校繼續讀書了。聽穆雨說沒有人在班里談他的事情。外表什么多不在乎的人偏偏心思是最細膩的。他們是在保護葛優心里藏在深處的自尊。

  初秋的暮陽總是讓人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以至于讓人覺得有充裕的時間可以虛度,感嘆時光流轉,似乎到了懷念一天的時候。我總喜歡癡癡地趴在欄桿上,任由從紅彤彤的云溢出的光爬滿我的胳膊,臉頰。

  我喜歡這種感覺,好似時間可以永遠定格在這一時刻。手上拿著一本意林,陽光照得它泛著金光。此時我是無心讀閱的,有時看見樓下葛優和穆雨走過的身影,有時只單單看著值日生相互追逐就已格外有趣。

  當我得知我的同桌就是劉國強的妹妹的時候,是那天晚上晚自習剛下,她親口告訴我的。“梅家生,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劉悅一般收拾抽屜里的書,把作業放進書包。

  “你是我唯一的一個異性同桌木,我咋能不知道你是誰呢。”我漫不經心回答著她的問題,雙手還捧著看了幾遍的意林,我并不著急想走,看完這最后一篇再收拾也來得及。

  當時還沒下課,老師在講臺批改他剛才收上去的作業。

  “那你一定還記得劉國強吧。”

  聽到名字,我的心里不由得一顫。她的話讓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將她與劉國強聯系到了一起。我緩緩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看起他的雙眸,臉頰。想與幼時的她對比,可我的腦海里再也沒有了關于她幼時的影子。

  “我就是她的妹妹。”

  “那……那你”一時間我的腦海不由得對她離開村子后的生活各種想象。不僅好奇,而更多的是想要逃離。我不想陷入回憶里,不想在夢里看見劉國強躺在河道里突然睜開眼睛。

  “我聽村里人說你去你渭婆家了?咱可到這上學來了?”我問道。

  “外婆去年的時候突發心臟病沒搶救回來,現在我和我媽在外婆家住的。”劉悅說話的時候我感覺不到一點悲傷的情緒,像是在訴說著一個與她無關的故事。

  去年的時候劉國強的爸爸又結婚了,沒過三個月又離婚了。他沒有在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打牌。有一次爸爸想讓他去給村里紅事幫忙。只看見他神情渙散躺在床上,地上的香煙蒂使人無法下腳,一瓶啤酒空瓶堆在床頭。

  “我戶口還沒從村里遷出去,我媽沒什么熟人,更沒有啥錢再叫我去城區上學。”劉悅說道。

  “我村里那個男人我不知道。但是你放心,我哥的事情我和媽媽都沒有再怪你的意思。”

  他說村里那個男人應該說的是劉國強的爸爸。聽到了這里我的心里并沒有釋然的感覺,更沒有再接她話的想法。

  下課鈴聲響,后面坐的一個女孩給我遞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我喜歡你。”

  我用穆雨的話在上面回復。“謝謝你的喜歡。不過我們這個年紀并不適合去做,去想那些與我們這個年紀不符的事情。我很樂意和你做朋友。”

  這一年我并沒有像去年一樣住校,因為和葛優擺攤的那些日子大手大腳花錢慣了,一禮拜五塊實在不夠花,有時買一瓶飲料,買兩包辣條就沒有了。更重要的是梅葉暑假努力工作新給梅家歡買了一輛電動車,舊的退下來了的電動車自然落到了我的風頭上。

  “哥,我同桌是劉悅,劉國強他弟。”

  梅家歡可能就是因為喜歡讀書,所以有時我覺得他懂得比爸爸媽媽還要多。只要梅葉不在的時候,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會先向他傾訴。只要我一開口他就能馬上明白我的心思。

  “所以你怎樣想?不想和她坐同桌了?”梅家歡問道。

  我點了點頭。

  梅家歡嘆著氣把我拉近了臥室。“你知道劉國強是咋走得不?”

  “當時我醒來的時候劉國強已經沒氣了。”我回答道。

  “當時你在水里頭掙扎,是劉國強把你托起來的。他是會游泳的。我先把你拉上來之后再幫的劉國強。他上來的時候就沒氣了。”

  梅家歡的話在我聽來已經沒有了邏輯性,他或許也像我一樣久久陷入了回憶當中。“快睡吧,睡一覺明天就不會在想那么些事了。”

  “哥,劉悅說她和他媽都不怪我們了。”

  “是嗎?我知道了。”

  那一晚我睡突然得很沉,睡得很香。不知道真的有在天有靈這一說,還是真的因為劉悅的話讓我放下了心里的負罪感。在夢里,劉國強給我的水杯里放了一個泡水糖,分給了我半個夾饃。

  第二天照常去上學,昨天晚上忘記給車充電,加上晨霧很大,我騎車在路上走得很慢。劉國強爸爸從我面前走過,他佝僂著身子,雙手背后。密密麻麻的胡子蓋滿了他的臉頰,長到已經看不到他的雙唇。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他叫住了我。

  “聽人說你現在和悅在一班呢?”劉國強爸爸說著話,嘴里充斥著煙草,大蒜交融的一股腥臭。

  “是。”我回答道。

  “這二十塊錢,你幫我交給悅悅。讓她買些愛吃的。”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個布巾,扒開還有塑料袋。塑料袋里整整齊齊卷著零錢,面額最大的就是他交給我的二十塊錢。

  “你為啥不自己給她?”我問道。

  “你叔這一輩子算是毀了,咱這慫式子去學校給娃丟啥人呢嘛。”他苦笑道。

  他把錢交到我手里就走了,我回頭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了迷霧的盡頭。

  劉悅和穆雨一樣都是那種很安靜的人,不過成績算不上穆雨那樣優秀,但她絕對是最努力的,書上每一頁總是有她密密麻麻記下的筆記。

  我把那二十塊錢放到了她的桌子上。“你給我錢干什么?”劉悅問道。

  “你爸叫我給你的。”我回答道。

  “我不想要。”劉悅說道。

  “算了。”劉悅將錢撐開,塞進了牛仔褲兜里。“不要再讓他送了。”

  “我知道了。”

  “我媽說想見見你,這個周末邀請你回家吃飯。還有你哥。”

  “我給我哥說一下。”

  “那周六中午十二點,體育館等你。”

  “體育館在哪?”

  你知道哪?

  “我知道千禧。”

  “那你倆就在千禧等著吧。”

  周末廣場的風很大,吹得枯葉飄落,樹干搖曳。吹在臉上卻很柔和,頭發隨風,卻不會吹出眼淚。劉悅在前面帶路,梅家歡帶著我在后面跟著。小車排著隊等待綠燈,眼睛里的高樓從眼前快速閃過,又消失在了眼角。我想在其中到底是一座高樓,那一盞燈是劉悅的家。

  劉悅他媽帶她離開村子以后就再也沒回來過,村子里都說她住上了高樓,過上了城里的生活。

  穿過兩排栽種著梧桐樹的道路,眼前落葉起舞,參差鋪在水泥板路上,電動車壓過沙沙作響。沒過多久,就看見了小區的門。

  一進小區門,劉悅就把我們帶離了小區主路。回頭望去新樓越來越遠,往前望是紅磚砌成的三四層的樓房。電線裸露在頭頂,有的人家在陽臺上搭著塑料瓦,禁止機動車駛入的牌子掛在路燈上。

  若是盛夏,路旁的梧桐一定能抵擋住大部分的陽光。如果沒有蚊子打擾,單元門外一定是一個乘涼的好地方。

  “這里大部分是租出去的。因為便宜,找工作的學生住得能多一些。”劉越走進漆黑的樓道,回頭沖我們笑道。

  我和梅家歡連忙跟上去,梅家歡第一次來到這里,新奇的凹下打量。“這居民樓只看樣子就讓人覺得很有歷史。”樓道里的燈很暗,我拉著梅家歡的衣角,他走一步,我跟一步。

  “我不知道。”劉悅回答道。

  “你家住幾樓?”我問道。

  “三樓。”劉悅回答道。

  劉悅的家比我想象的小很多,中式茶幾,餐桌擺在最顯眼的地方,一臺老式灰白色電視機播放著陜西地方臺新聞。

  廚房油煙機發出嗚嗚的聲音,像老漢彌留時的嗚咽。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味,走到客廳氣味變成了油煙固有的嗆鼻,辛辣。

  “進來隨便坐,飯菜馬上就好。”廚房里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聲音很溫柔,以至于我很難能與當初在學校門口痛哭的女人聯想到一起。

  紅燒肉,辣子炒粉條,洋柿子炒洋芋,炒茄子,涼拌黃瓜。劉悅媽媽的飯菜比平常吃的要清淡一些,那是一種食材在口腔反復咀嚼后的本應有的,原汁原味的鮮香。饃是溜過在鍋里一直悶著的,我們咬進嘴是溫溫的。

  “家里沒有雞蛋了,就沒給你們炒雞蛋。”餐桌并不大,我們四個人坐著不算擁擠,也不算寬裕。

  “我媽炒雞蛋很好吃。”劉悅說道。

  “姨,已經很多了,這些估計都吃不完。”梅家歡笑道。

  “你媽最近干什么呢?”劉悅媽媽問道。

  “我媽從電子廠不干了,現在在紅旗樓擺攤賣荔枝呢。”梅家歡回答道。

  我和梅家歡因為不知道為什么劉悅媽媽突然邀請我們去家里吃飯,在家里思前想后,覺得是因為劉國強的原因。卻沒想坐在餐桌上她并沒有提劉國強一個字,一直很溫柔地看著我們,只不停地給我們夾紅燒肉。

  劉悅媽媽在廚房洗碗,梅家歡在給她幫忙。“你媽,咋突然把我倆叫來你屋了?”我小聲問道。

  劉悅在玩手機,聽到我的話抬起頭看向我,嘴角笑了起來。“你連為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來吃飯,就不怕我給你菜里面下毒?”

  “一來今天是我的生日。二來就是我媽想知道我哥當時走是一個什么情況,有沒有受疼。不過我感覺她不想問了,再問也只是給自己徒增傷悲,晚上想過來想過去的睡不著覺。”

  “我明白了。”我說道。“那你生日快樂呀!過生日你也不說一下,我和我哥啥都沒拿就來了。”

  “用你給我買什么?我們已經過得很不錯了。”

  我抬頭看了看在廚房里的梅家歡,他在和劉悅媽媽有說有笑,只不過聲音很小,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悄悄話。

  “你把手機叫我用一下,我想給葛優說說話。”葛優每天很少在和我說話了,他比從前更努力上課,家里怎么多出的錢他心里和明鏡一樣。我們沒有商量,只要有時間就發消息,把想說的話都發給對方。不需要管回復或是不回。因為下次登陸一定會看到,對方看到了一定會回。

  “悅悅,太陽出來了就和同學出去轉轉。一天光知道坐著玩手機。”

  “好,我知道啦。”劉悅回答道。

  黃昏的風逐漸染上寒意。我們三人一路向北,穿過喧嘩的街區,一種走到了柏油馬路的盡頭。不知不覺我們來到了石川河。

  “你們對于未來有什么規劃嗎?”劉悅把車停在橋邊,問道。

  未來這個詞對于那時的我來說太遠,聽到劉悅的話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想寫一本書,書里面全是我愛的那個人的影子,冷漠的,熱情的,快樂的,悲傷的。”

  “很浪漫,那你愛的人一定會很幸福。”劉悅笑道。

  “很遺憾,我還并沒有遇上那樣的一個人。”梅家歡說道

  “你呢?”梅家歡問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上大學。能多出去走走,多看一看這個世界。然后找一個好工作,好好照顧媽媽。”劉悅說。

  “梅家生,那你呢?你就沒有想過?以后會遇上什么樣的人?或者想以后會過什么樣的生活。”劉悅問我道。

  我在腦海里反復思索想起上心理課時老師問過全班同學同樣的問題。課堂上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沒有什么理想,更沒有什么愛好。運動什么都沾一點但沒有一樣是特別好的,學習從來沒到過中上水平。或是像這樣的我以后也會成為像金庸筆下那樣的神仙眷侶,或者就像葛優說的那樣,家里蓋房結婚,進廠干一輩子的流水線。

  “佳人在側,親友在旁。迎著牧野晚風,炊飲三杯兩盞淡酒。”我用光了我腦海里所有關于優美的詞匯,東拼西湊了一幅美麗的畫面。用以掩蓋內心里的無趣卻被絲線勾起的悸動與彷徨。

  “獨于外,立石川。草茂齊身,梅葉漫地。”或許是我的話拋磚引玉,讓梅家歡有了作詩的興趣。也有可能他想象古代那些詩人登山一般,看見了遠處水光嶙峋,暮陽紅暈,原頂的一抹青綠。

  “這哪來的梅樹呢。”我問道。我們走到了一座小坡頂,站在亭外。放眼望去只看到一人多高的小松樹,腳下是松針。

  “梅葉沒在,所以梅葉滿地。”梅家歡笑道。“田野處,青石磚。紅柱墨瓦,六角雙亭。北風凄,鳥語惜。塵土沙沙,枯木吱呀。黃昏天,金光掠青,盡收眼底。天無涯,地無角,

  白云依山,遮天,蔽日,透紅裝。寒蟬鳴,螢蟲舞。入夜炊煙,似風吹烏散。眉月高懸,聽光影蹣跚。”

  梅家歡一氣呵成,聽得劉悅半張著嘴巴,神情中透著不可思議。“你好厲害。”

  “但是他的語文成績從來沒上過一百。”我笑道。

  那時的梅家歡有明確的理想,但對于如何去實現卻是模糊的。關于他文學的理想只出現在他的日記本里,甚至有時對我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在時間飛速消散的日子里,這是梅家歡為數不多的一次宣泄。

  “爸媽知道你這樣想得不?”在回家的路上我問道。

  梅家歡搖了搖頭。“梅葉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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