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五天之前起,葉氏布行就處在一種混亂的狀態之下,這事情子清你是知道的。蘇祁天那個黃毛小子,雖然年輕,但手段實在犀利。他用卑鄙手段拿到了葉、趙、吳,我們三家的手藝,使我們在他面前,根本毫無勝算。趙吳兩家早已與蘇家合并,只有我葉家還在苦苦支撐。但這種支撐,到底能夠堅持多久,我這個做掌柜的,都不知道。”葉婉怡看著蘇塵,一字一句的說道。
“今天蘇祁天來者不善,但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真的想,就這樣吧,別掙扎了,合并便合并吧。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有些撐不住了。相公的死,我到現在都仍然接受不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應該怎么做,做些什么。我恐懼我會將葉氏布行帶到一個必死的境地。所以,我想,子清,葉氏布行的將來,就由你幫忙照料吧。”
蘇塵道:“師娘,痛苦只是一時的,老師的死,是誰也不想看到的事。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算有萬種的言語,到最后也只能說一句,節哀順變。葉家還未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相信我。”
葉婉怡道:“其實自那晚你遞給我那本冊子起,我就相信你了。但人力有時窮,我們葉家想要真正贏下這場勝利,不論是布行的人員調換也好,亦或者其他也罷,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手藝的革新。沒有新的花紋,我們只有被打敗這一條路。”
蘇塵道:“我已經派李武去請黃姐姐,只要黃姐姐一到,我們便即刻反擊。”
葉婉怡道:“但愿如此吧。你那位黃姐姐……算了。子清,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里學來的經商之道,也不知道你說的那些辦法到底有如何的功效。但我相信你——我已經再沒有能夠相信的人了。子清,如果可以的話,帶著點兒文勇吧,文勇那孩子,我真怕他走上邪路。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仇恨是要記在心里的,但不可放在眼前。文勇那孩子,早已被仇恨遮蔽了雙眼。”
蘇塵道:“師娘,我會的。”
葉婉怡道:“我有些累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
蘇塵點點頭,頭一次感受到肩膀上的沉重。
命運是一種很奇怪很奇怪的東西,它就像是一個頑皮的孩子,總是喜歡與人對著干。蘇塵這輩子,只想安安靜靜的度過,他不想要那么多的波瀾壯闊,也不想去爭取什么富貴功名,更不想什么江山快意。然而人是被命運之手推著走的,來到這里直到現在,蘇塵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重新操起舊業。
“做生意嗎?其實做生意挺簡單的……就是有些無趣。”蘇塵從靈堂走出來后,站在院子里看星星。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正是八月十六,天空中的月亮照得大地通明一片,就連星星的光輝也幾乎不見了。
所以說是看星星,其實主要還是看月亮。
而之所以要說看星星,只是因為,看星星很浪漫,看月亮很感傷。
張文勇不知何時走到了蘇塵的旁邊。他也抬著頭,像蘇塵一樣往天上看。
“你在看什么?”張文勇問。
蘇塵道:“看星星咯。”
“有什么好看的?”張文勇不解的說,但依然抬著頭往天上看。
這讓蘇塵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個笑話。
“曾經有個人,看到另一個人仰頭看天,他以為天上有什么東西,便也跟著仰頭看天。看了許久許久,仰頭看天的那個人忽然走了。那人有些奇怪,便問他:‘你為什么往天上看?天上有什么東西嗎?’那人回答說:‘我鼻子出血了,控控。’”蘇塵自顧自的說道,說完,笑了起來。
張文勇略有些無語的道:“這是笑話嗎?”
“算是吧,只是想到了,覺得很好笑。你不覺得咱倆很像笑話里的那兩個人嗎?”蘇塵道。
“不像。你我鼻子都沒出血。”張文勇道。
“唉,無趣。”蘇塵無奈的搖搖頭。
張文勇陪著蘇塵又看了一會兒,問:“關于布行,你已經有主意了吧?”
蘇塵道:“嗯,差不多了。”
張文勇道:“需要我幫忙嗎?”
蘇塵想了想,道:“應該用的上你,人事調動方面,恐怕需要你來幫我壓住他們。”
張文勇道:“用得上我就好,我怕我閑下來,就要去找明教那些人拼命。子清,實話跟你說,我和姐夫的關系不是很好,可是為什么他去世,我會這么難過?”
蘇塵道:“人是這樣的,不論那個人生前做過什么,當他剛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所有人便都將那個人所做的錯事忽略,只記得住那個人所做的好事。于是便會想,這樣一個人,死了真可惜。也許,這就是死者為大的道理。”
張文勇點點頭,道:“有道理。子清,我發現你四書五經策論經義學的不怎么樣,倒是這些大道理,說得頭頭是道。”
蘇塵道:“道理誰都懂,只是看怎么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說法,于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
張文勇若有所思:“那我,應該怎么活呢?”
人應該怎么活,這是每個人畢生所追尋的答案。
……
蘇祁天有些氣急敗壞的走進了一個房間。推門而入,里面坐著石潛和吳書同。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我這輩子,最見不得比我還要囂張的人!”蘇祁天罵道。
石潛正在奮筆疾書,聞言,撂下毛筆,對蘇祁天道:“怎么,今天不順利嗎?”
蘇祁天道:“你真不敢相信,一個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窮酸秀才,竟然要和我搶揚州布行的生意。這可真是天方奇譚,天方奇譚啊!”
石潛道:“蘇塵那個人,總是不自量力。”
吳書同道:“蘇塵我與他相熟,他有一點點小成就就洋洋得意,不過是跳梁小丑罷了。”
“嗯。”蘇祁天氣稍稍減輕,他問兩人,“小說寫得怎么樣了?”
石潛道:“已經差不多了,只要再讓沈公子潤色一下,便能夠印刷售賣了。這本小說只要賣出去,那蘇塵蘇子清,就要成為過街老鼠了!”
蘇祁天道:“就這么干,給我把蘇塵的名聲搞臭!什么少年詩圣,什么揚州新晉第一才子,都是狗屁!我讓整個揚州城的人都讀這本小說,讓他們知道知道,蘇塵是個什么樣齷齪的腌臜貨。”
吳書同有些擔憂的說:“但是咱們寫的東西,很多都是編出來的,比如強搶民女這一條,蘇塵從未干過,有人會信嗎?”
蘇祁天冷笑道:“我讓你們寫這些,不是要別人相信的,我是要別人有印象。以后若遇到蘇塵,也許就會說,‘這不是強搶民女的蘇塵嗎?’,如此一來,眾口鑠金三人成虎,蘇塵沒做過,都要變成做過的!我再找些文人書生寫點兒文章打油詩嘲諷批評一番,蘇塵必然成為整個揚州的眾矢之的!身敗名裂,便是給他準備的評語!”
石潛道:“雖然這樣有失君子風度,但對蘇塵,倒也不必講究這些。”
吳書同也道:“沒錯。而且這一次有沈公子和蘇大官人聯手,蘇塵就算再神通廣大,也只能是挨打受氣!”
“沒錯,沒錯,哈哈哈哈……”蘇祁天哈哈大笑,石潛和吳書同隨即笑了起來。
于是屋子里,笑聲經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