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行里,葉婉怡的精神漸漸恢復(fù)了過來。
“老張呢?”葉婉怡在恢復(fù)正常后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老張他死了。”張文勇道,“別太難過。”
“嗯。”葉婉怡點點頭,然后起身道,“不行,我得去蘇家走一趟。”
張文勇趕緊將葉婉怡攔下來:“姐姐,去蘇家干什么?”
“我要問問,他蘇家偷我葉家圖譜,到底想要干什么!”葉婉怡道。
蘇塵攔道:“師娘,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得好。就算我們現(xiàn)在去蘇家討要圖譜,但是蘇家人會承認嗎?就算承認,他們又會把圖譜還給我們嗎?”
葉婉怡道:“老張親口說的,難道有假?倘若承認,他們焉敢不還?”
蘇塵笑道:“師娘,老張親口說的,咱們是聽到了,蘇家人沒聽到啊?況且,就算承認,那也是老張通過正當(dāng)買賣賣給蘇家的,偷東西的是老張,不是蘇家。蘇家只要死咬住這一點,我們就拿他們毫無辦法。”
聽了蘇塵的分析,葉婉怡有些頹然:“那我就這樣干看著嗎?蘇家有了我葉家的圖譜,這揚州,將再無葉家的立錐之地。我葉家經(jīng)商百年,難道就要在我手上斷絕了嗎?”
蘇塵安慰道:“師娘,從長計議也不是無計可施。我們既然找不回圖譜了,那再做新的紋飾新的染料不就行了嗎?”
葉婉怡苦笑道:“子清,你還是太書生意氣,不知這布行的艱苦。我葉家研究多少年,才弄出了現(xiàn)在的染料配方,想要再研制新的,恐怕沒個三五年,根本成不了氣候。再說那紋飾,紋飾的紡織是需要對紡機進行改造的,那紋飾比之染料更難做。八角攢云紋,這個紋飾,你知道我葉家又是花了多少年,才紡織出來的?”
其時,大陳上到百官下到百姓,所穿服飾都有了極大的改進,它們更漂亮也更方便。大陳最流行的服飾有三種,分別是百姓常穿的襕衫,士大夫交友最喜歡穿的帽衫,以及裘衫。(北宋蘇軾曾有《江城子》云: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此處貂裘,便是一種昂貴高檔的裘衫。)
別管是什么衫,大陳人多喜歡在衣服上繡上美麗的圖案。最上乘的圖案,自然是皇家獨有的云龍鸞鳳,云龍鸞鳳圖案大多極其巨幅,故此紡織復(fù)雜,幾年方能完成一件。這衣服,才是真正的限量款。
略下一些,百官士大夫地主們最喜歡的,便是花鳥圖案。這種圖案想要在衣服上紡織出來,不比云龍鸞鳳簡單。它們的紡織手法也十分復(fù)雜,只是可能沒有云龍鸞鳳之篇幅。
再下一些,乃是團云錢幣等富貴圖案,也頗受地主富紳喜愛。最下,乃是一些規(guī)則的圖形,譬如圓形正方形等。平常老百姓多穿此種或素面衣服。
揚州的布行,沒有一家會紡織花鳥,所有布行的花鳥紋,全部從臨安高價購回。所以團云和錢幣等圖案,就成了揚州布行最精通的紡織工藝。葉家這么多年的積累,自己研制出了一種團云紋,也就是八角攢云紋,乃是團云紋飾中最上等的。蘇家算是揚州布行行業(yè)的后起之秀,這家布行成立不過十年,擅長紡織四錢紋。因錢幣紋飾代表富貴,深受富紳喜愛,所以蘇家在揚州的生意做得也十分的好。
但蘇家終究沒有葉家這種經(jīng)營多年的老布行市場大。揚州布行共有四家最大,分別是葉、趙、吳、蘇。蘇家居于最末席,前三家都是老字號。
但如今,葉家的圖譜被蘇家得到,憑借蘇葉兩家的紡織工藝,蘇家勢必能一舉成為揚州第一。
蘇塵對布行的那些細節(jié)不甚了解。他聽了張文勇的解釋,這才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確實有著很好看的圖案。然后,蘇塵想起來一個人——黃姐姐。
當(dāng)初在黃姐姐家養(yǎng)傷的時候,蘇塵便發(fā)現(xiàn)黃姐姐身上的衣服紋飾很好看,那不是花鳥,更不是團云,是由無數(shù)種圖形組合在一起的奇特組合圖。那些圖形單個看來很是簡單,但是組合在一起,便變得不簡單了。蘇塵之前沒有在意,此時想起,蘇塵頓時有了主意。
蘇塵對葉婉怡道:“師娘,這事情咱們先暫且看看,倒不用著急。既然那八角攢云紋被偷了,我們?nèi)フ移渌募y飾便是了。師娘,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姐姐,她對紡織有自己獨特的見解,我想,如果把她請來,我們?nèi)~家也不至于就再也抬不起頭來。”
葉婉怡聽到蘇塵這么說,嘆了口氣,道:“如今事情發(fā)展成這樣,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子清,你那位朋友,請來幫忙也可,如果不方便,但也無所謂。我葉家的圖譜雖然被蘇家盜了,生意以后定然不復(fù)往昔。但總是能夠勉強經(jīng)營下去。我前陣子與臨安的大布行有些生意往來,就算揚州生意不好,去臨安也應(yīng)該有些收獲。”
葉婉怡這么說,還是對蘇塵口中的姐姐沒什么信心。她葉家用了多少年才紡出八角攢云紋,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姐姐,又能紡出什么像樣的圖案呢?也不過就是普通農(nóng)婦紡出的簡單圖案罷了。
蘇塵點點頭,知道葉婉怡此時心情低落。圖譜的丟失、葉婆和張掌柜的死都對她打擊甚大。他沒有再多解釋什么。
眾人又歇了一會兒,便打道回府了。作坊的案子告一段落,殺人兇手找到了,偷盜圖譜的盜賊也找到了,這案子總算有了交代。然而對于葉家,所遭到的損失卻是無法彌補的。
眾人剛剛回到陳府坐下,陳昀也從學(xué)堂回來了。今天是陳昀中秋佳節(jié)前最后一次慕課,之后的五天,學(xué)生們都要聯(lián)絡(luò)朋友,琢磨詩作,以應(yīng)對中秋詩會的考驗。誰都想出人頭地,考取功名是辛苦的,但在詩會上揚名,卻簡單至極。只要你有一首極好的詩詞,便會有富商出面,資助你吃飯睡覺讀書。甚至被富家千金看中,一朝登天。
蘇塵聽陳昀說了些中秋詩會的事,想起自己已經(jīng)答應(yīng)彭清宇去詩會支持他那個杜鵑姑娘。有些事不是很想做,但必須去做。為了把蓮兒從蘭玉坊贖出來,蘇塵便給彭清宇撐個場子又能怎樣?
看來又要做一回文抄公了。蘇塵不禁想道。
中秋詩會啊……這個時候,蘇塵已經(jīng)將中秋詩會上自己要寫的詩詞想好了。縱觀中華上下五千年,寫中秋寫圓月的佳作,數(shù)不勝數(shù),但若論最頂尖,必定有北宋天才小能手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
大陳仍雄踞中原之時,某一個時期也有蘇軾這個人物。不過與中國歷史中記載的不同,大陳的這個蘇軾,曾經(jīng)官拜左相,而當(dāng)時的右相,名叫王安石。這兩個人自從見面以后,便因為政見不同,成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其時王安石主張變法,乃是極其激進的一名革新者;蘇軾卻主張循序漸進,反對王安石激進的變法行為。
在中國北宋的歷史上,王安石的變法最終還是實施了,蘇軾因反對變法被貶。但是在大陳的歷史上,皇帝更信賴作為左相的蘇軾,駁斥了王安石的變法請求。王安石因此抑郁而死。
大陳的這個蘇軾,仕途十分順利,但因為仕途過于順利,周圍盡是阿諛奉承之聲,蘇軾一生之中所寫出來的詩作,大多狗屁不通。這也就是為什么,蘇塵決定在中秋詩會上寫出那首北宋蘇軾的《水調(diào)歌頭》,而且心安理得。
坐在大廳里,蘇塵和張文勇你一句我一句將今天作坊發(fā)生的事情向陳昀說了一遍,陳昀聽聞張掌柜自殺身亡,甚是感慨。
“沒想到這壞了千里長城的,竟然是城角的一個螞蟻窩。”陳昀如此說道。
蘇塵對陳昀的話頗為贊同,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葉家如此大的一筆生意,竟因為張掌柜貪財這一個缺點,即將潰敗,說起來真是不可思議。
三個人正在大廳里閑聊,忽然管家從外面走進來,對陳昀道:“老爺,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拜訪咱們夫人。”
“是誰?”陳昀皺眉問。
管家道:“那人說,他叫蘇祁天。”
(按:此處蘇軾和王安石,皆是化用,千萬別上綱上線。兩人在之后劇情中將起到極其重要的作用,不寫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