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想到了很多。

　　陽奇怪的態度，過分的暴躁和隱忍，想到了在任務之前陽明顯是在敷衍他的所謂“直覺”。

　　他在蟲坑的底部看到了什么？他為什么會那么篤定蠱母是想要他的軀體？

　　回想起之前陽提起的“在我死后，不要相信長得和我很像的人”，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使用這種能力的時候付出了什么代價？”晏明注視著陽的臉：“是壽命嗎？”

　　“還不算蠢。”陽冷笑一聲：“我現在的確是不知道你使用能力會付出什么代價，但是你這樣沒有節制地使用能力，下場估計是和我一樣。”

　　“你還能活多久？”

　　“如果基金會覺得對我的實驗已經可以結束了的話，那我明天就可能死掉。”陽點了點脖子上的頸環：“但是如果他們大發慈悲不讓我猝死，我又不超負荷地使用能力的話，也就再活個四五年吧。”

　　“那你之前說過的，不要相信和我長得很像的人……是什么意思？”晏明的聲音有些顫抖：“基金會……會制造和你一樣的東西嗎？這是你的收容物本體的能力？那個蠱母知道你，想要寄生你的原因……”

　　“那當然是用過前任的我的身體，覺得好用唄。”陽笑了：“所以你要趁著我還活著的時候好好地物盡其用，我死了之后下任的我可不一定有我這么好說話……說實話我都不明白他們為什么會不殺我來換個新的。”

　　“所以你為什么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啊？”晏明有些不理解：“你要死了啊！”

　　“我是要死了沒錯，我明天就可能會死，我下一秒都可能會死掉。”陽嘆了口氣：“晏明，我又沒有和你說過我的夢想，我想要做的事情。”

　　“當初的我，想要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因為收容物而失去自己平靜的生活。”

　　“你是我完成這個夢想的希望，你自己也說過的對吧。”陽看著落地窗外的地上星火，人潮涌動：“你說過，不想讓他人的人生，像你一樣地被打碎。”

　　“你的能力很有用，比我的要有用一些。所以我會好好地培養你，把你培養成一個可以去完成我的夢想的人。”陽的態度出奇地平靜：“如果我的態度你不喜歡的話，我道歉，但是我也沒辦法，他們給我設定的性格就是這樣的。”

　　“我承認我是在你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我在想如果當初的我身邊有一個人幫我的話，我或許可以守護更多的人，可以讓我少走一些彎路。或許我會知道一些真相，那么我現在不至于混到這么慘。”

　　“我是在你身上尋求心理安慰，我是在靠幫助你來獲得自我滿足，我利用了你的信任，我在安排和控制你的人生，但是我其實根本沒有這樣的資格。”陽笑道：“畢竟我又不是你爸。”

　　我剛剛說的是媽，晏明心想。

　　“關于這點我道歉……但是我這樣的行為對你是有益處的，這點你也清楚，所以我并不打算更改我這樣的行事方法。”陽低垂下眼簾：“但是我可以保證，我不會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去隱瞞你……我對這點深惡痛絕。”

　　晏明驚呆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陽，這種語氣就像是在托孤一樣的……陽。

　　“開什么玩笑……你就算現在跟我說什么你會死……你要我怎么相信？”

　　那可是傲慢又自戀，脾氣差卻有能力，一擊可以刮起掀翻整個沙丘的颶風，如傳說之中的神佛一般的陽啊？他怎么會是個隨時都可能死掉的可憐蟲呢？他明明就是個身為D級人員卻總是擺出一副大爺的樣子，把敢輕視他的家伙統統弄死的混賬啊？

　　他怎么可能這么圣母？這是哪兒來的鬼畜暗黑圣母？還我的夢想是“沒有人因為收容物而失去自己平靜的生活”？

　　“可是你說過的吧，你的記憶，人格都是基金會給你灌輸的，那你怎么確定你的夢想真的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呢？”

　　陽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晏明會問這樣的問題：“我確定不了啊，但是我不在乎這個……因為我不知道，除了完成這個他們給我的目標之外，我還有什么別的路走了。”

　　晏明想起了他在大學的時候上過的犯罪心理學的課程，那還是他為了湊學分和裝逼選擇的公選課。

　　只有前幾節課他有認真聽過，但是幾乎每節課那個老教授在介紹完了殺人兇手之后，都會跟他們講述兇手的童年經歷。

　　一個人的性格，行為，人生目標甚至人格的成因與人的幼年時期有很大的關系，但是……如果這個人從幼年開始的記憶全部都是被人偽造，被人控制的呢？

　　仔細想想陽真是完美的特工。目標堅定，對敵人冷酷無情，自大但是不會因為自大而沖昏頭腦，很好控制的性格，毒舌和惡劣的態度可以趕走他身邊的人，讓他煢煢孑立，無牽無掛。哪怕是再危險的任務也會服從，要他犧牲身邊的任何人他都可以照做，基金會甚至給他編織了一個悲慘的過去，讓他產生偉大的夢想，蒙住馬的眼睛能讓馬變得勇敢，蒙住人的眼睛會讓人看上去偉大。基金會蒙住了他的眼睛，讓他朝著虛無的前方前行。

　　基金會給他的不僅僅是脖子上的套索，更是橫亙在他整個人生，整個人格之上的吊頸索。

　　而他唯一能夠做出的掙扎，就是踢掉凳子，晏明又想起了那天他們從基金會的監獄里逃出來的時候，躺在墳墓的底部的陽的眼神，那是雙像人一樣的眼睛。

　　他突然非常的同情陽，他覺得陽非常的可憐，哪怕他的確非常討厭陽傲慢又唯我獨尊的性格，但是看到陽這個樣子，他心里一點幸災樂禍的感情都沒有。

　　“我有點不明白。”陽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你要完成自己的目標的話，我這樣的想法對你來說應該是最有利的才對。但是聽你的話就好像十分排斥我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樣。”

　　“我當然會排斥了……”晏明整理了一下思緒，他看著連一絲難過的表情都沒有，甚至還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的陽，莫名地有些生氣，音量也不自覺地高了起來。

　　“我甚至還會生氣……還會很難過啊！”

　　“看到自己腦子有病的朋友說要去拯救世界，然后就抱著炸藥包沖上去，把你一個人丟在后面……當然會難過啊！”

　　“不管是因為什么理由……看著朋友要死了的樣子都不是個讓人開心的場景不是嗎！”

　　“是嗎……”陽怔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我還以為這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