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琰恭敬的送走武安侯,才轉身去書案前寫信件。
韋琰是寒門士子,像他們這樣的身份,即使入朝為官也是閑職低位,云舒尚在御學時就開始接近他,自己仕途困頓,而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竟然答應用云家的能力讓他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還能保他做高官。
后來他發(fā)現(xiàn),云世子絕不是外界傳言的只知春江花月的紈绔子弟,他身邊聚集了許多像他這樣有能力卻得不到重用的寒門學子。
云世子,絕不是簡單人。
他見過云舒陰謀設計給他們安插職位,也見過他經營強大的人脈幫他們在朝站穩(wěn)腳跟。
平日里他和所有清貴世家的公子無異,絕不輕易和他們牽連,也沒有利用他們的知遇之恩為自己謀利,但他手里,卻或多或少握著他們的把柄,足以讓他們萬劫不復的把柄!
云舒幫他們的唯一要求,就是在任何情況下保云家平安,否則,大家魚死網破。
誰也不敢用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錦繡前程去試探云家會不會這么做。
先帝忌憚門閥世家,有意提拔寒門,云家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哭天搶地的搞對立,搞世庶階級,而是順勢而為,私下拉攏寒門才子,讓這些人盡為所用,哪怕云家被打壓,可這招以退為進,將讓云家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云家,布下了這么大一個局,怪不得這么多年在朝堂上看似搖搖欲墜,卻多少次化險為夷,視為眼中釘的先帝也奈何不得,實則才是真的樹大根深。
云舒,他才弱冠之年!這是怎樣的心智,是何等的手段…
楮銘騎馬在長街上,馬蹄踏在雪地上咔咔作響,雪片刮在臉上生疼,就像抽耳光一般從火辣辣到麻木。
他雖然知道云舒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卻沒想到他竟然隱藏得如此之深,光是廷尉這個地方,除了廷尉正和左監(jiān)、左平,和幾個不中用的椽吏,幾乎全是他的人!
要不是這次衛(wèi)氏出事,他遞了信,露出馬腳,他還以為云舒不過是在寒門學子中吃得比較開的貴公子而已。
原來他的眼光從來不在那些紈绔子弟,怪不得,哪怕沒有把驍騎衛(wèi)的統(tǒng)領權給他,也是那樣有恃無恐,這一招釜底抽薪,用得真好。
云舒啊,以前真是小看你。
待他們出了巷口,云舒和姜武才從暗處出來,她臉上掛著輕蔑的笑:“我說韋琰為何沒有回信呢,原是攀上了武安侯這棵大樹了。”
她料到葉家肯定會向平都府尹施壓讓他呈報廷尉,傳信讓廷尉里的幾位主事無論如何也要拖著。
只有右平事韋琰一聲不吭,偏他又是個握權的,能在獄中照料衛(wèi)氏,一聲不吭,原來是被楮銘給拿捏著呢。
姜武擔憂的道:“武安侯會不會知道什么了?”
“他當然知道,也會查下去。”云舒轉身上馬。
“不過也沒關系了,王八做得久了,偶爾也想伸伸脖子。”
姜武嘴角微抽,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說自己。
冷冷的話傳來:“吃我的用我的,卻不幫我辦事,韋琰,不用留了。”
第二日朝上,御史中丞參廷尉左平事韋琰循私舞弊,收授賄賂…數條罪狀,證據確鑿,判抄家,流徙。
楮銘看著穩(wěn)穩(wěn)走在前頭的云舒,衣袂翻飛,金冠高束,夠驚塵絕艷,也夠冷漠無情,真正見血的權利博弈中,沒有儒者,更沒有仁慈。
是因為韋琰忤逆了他的意思嗎?還是他發(fā)現(xiàn)韋琰己經投靠他,所以成了棄子。
云舒突然停了下來,等楮銘走上來,悠悠轉過身來道:“我們喝一杯吧,侯爺。”
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宛如春花競放,驚塵絕艷。
她沒有再喚他璟瑜,恐怕以后也不會再喚了吧,今日,是攤牌的時候了。
是在云舒的醉春樓,云舒推開二樓的隔扇,下面是熱鬧的街市,人聲鼎沸的長街正熱鬧,閉眼嗅了嗅,她很迷戀這煙火氣,可是她能活著都如履薄冰,平淡無憂的日子她向來是不配擁有的。
云翦很清楚,讓她女扮男裝絕不是天衣無縫的事,若有朝一日敗露,云家真的會毀于一旦,他當時沖動,后來也后悔了,可惜覆水難收,便把云舒送到白梅書院。
玄清先生門下弟子,多為寒門,本來一生仕途無望,若有人能讓他們改變門閥身份,當然求之不得。
云舒就是那個人,她天資聰潁,大智若愚,是玄清得意弟子,白梅書院的人才幾乎盡為她所用,云家也將這些人漸漸送入官場,后來她進入御學,一邊繼續(xù)收攏低品官員家的子弟,一邊開始了她金尊玉貴的世子生活,成為貴族圈里的新秀。
這樣一條路,她走了十年!無數的撕殺,無數的陰謀詭計,無數威逼利誘,鋪天蓋地,層出不窮……
她就是從這不見半點刀光劍影,可頃刻之間便粉身碎骨的修羅場爬出來的。
她玩世不恭,錦秀踏馬的貴人生活偽裝得滴水不漏,從來都是那個一笑傾心了整個平都女子的無雙世子,可是背地里要耍多少手段,扛多重的擔子?誰知道。
她也累過,但是絕不能有半分松懈,夢到過阿桓在屠刀下掙扎,王府被滿門屠戮。
先帝親兄弟都敢殺,又如何容得他們這些臥榻之側的世家,這些年看過的血腥,還少嗎?
就像今日,外祖母被人任意潑臟水,她卻無能為力,只有這種時候,她才清楚的知道,權利,真是個好東西。
“韋琰是你的手筆?”楮銘出聲,拉回了她的思緒。
又給她斟了酒,這次沒用碗。
“侯爺說的哪里話,御史參他的樁樁件件,哪一條有假?”篤定的語氣。
楮銘也不看她:“昨晚的事,你知道了?”
云舒痞痞的靠在椅背上:“是,侯爺要挖墻角也沒什么錯,可是韋琰以為抱上了武安侯的大腿就得意忘形,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至少,得像以前一樣虛以委蛇,忍辱負重的,這樣不穩(wěn)重的人,想必侯爺也用他不久。”
云舒啄了一口酒,漫不經心的繼續(xù)說:“他昨天,應該回我口信的,害我大冬夜的白跑一趟,卻見旁邊栓了侯爺的馬,讓我如何不生氣…”
原來如此,也是他大意了,云舒這樣聰慧的人,只怕早已看透他的做戲,昨夜一言不發(fā),暗地里就利落的把人打發(fā)了。
“我只是沒想到,你竟能讓那么多人心甘情愿為你做事。”
其實收買人心誰不會做,卻往往尾大不掉,招致利益沖突,少有人做到像云舒這樣卻不被反筮。
云舒淡淡的說:“因為我對他們無所求,玉在櫝中求善價,釵在奩中待時飛,云家將他們一輩子也碰不到的機會捧到眼前,保他們飛黃騰達,官運亨通,卻只讓他們做些份內小事,這有何難。”
“為何要如此做?”
云家雖式微,卻也是身份顯赫,沒必要如此費心經營,這是楮銘想不明白的。
“為何?”
云舒像聽了個玩笑,沒想到楮銘也有如此天真的時候,她笑了一下,望向窗外,目光悠遠。
“侯爺想必也聽說了我外祖母殺害太傅夫人一事,若我今日只是個閑云野鶴的郡王,恐怕也只能眼睜睜看她含冤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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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露沾衣
沒本事的人,沒囂張的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