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道觀,建于瑯?gòu)殖?。香爐燃香,吸人魂?!肚镛o賦.入世》
瑯?gòu)殖怯絮柢E,像模像樣的一座城,樓閣臺榭精雕細琢,一片欣欣向榮之態(tài),主街竟不見生人。分明是白日,天氣也朗晴,沿街店面卻不做生意,古怪地將門半掩,透過門縫往里看,綢布封住了窗戶,黑黢黢的啥都看不見。
秋辭覺著不大舒服,便扯下了一塊布莊用來裝飾鋪面的綢緞,裹在身上將吉量牢牢護在懷中。吉量睡了一日,中途醒來吃幾口山雞肉干,很滿足地探出頭看了看四周,“你是不是被人騙了?這哪是一座活城該有的模樣。”
秋辭眉頭深鎖,盡量遠離商鋪往中間走,“管他是生是死,與我們無干。天快黑了,反正也沒地去,不如就在這住上一晚,明日再做打算?!?p> 吉量縮了縮腦袋,“好,就聽你的?!?p> 人間的春天多雨潮濕,食物倒是富足,但雨水太過渾濁,不似昆侖玉露,秋辭喝著神清氣爽。喝了這些天的濁雨,她一直不大舒暢,一日中總得抽出三個時辰去《秋辭賦》里躲躲。這次她來到甘棗山,尋了半日才發(fā)現(xiàn)一株籜,將它的果實碾碎,敷在眼睛上,可以很好地緩解疲勞。她打算再去趟鼓鐘山,摘幾株焉酸帶在身上,如此便可不懼世間萬毒?,?gòu)殖遣缓唵危€是早做準備得好。
忽然外頭有人動她肉身,驚醒可見一慘白人臉,僵硬地伸直雙臂,試圖將擋在她身前的秋辭推開。說他是活人,不如說他是一具擁有魂魄的走尸更貼切。面如死灰,兩只眼睛像是凹了進去,帶著一股子酸臭味,嘴里吐出的氣更是比死鰩魚,還要令人惡心。秋辭起身避讓,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竟站滿了這樣的半死人,密密麻麻地擠活了整座瑯?gòu)殖恰?p> “他們還活著,只是被什么東西吸了魂魄。”吉量警惕地說道。
“我看出來了,只是好奇那東西除了吸魂魄,還能做什么?”秋辭眼底閃過一絲壞笑,“倘若有趣,就將它收了?!?p> “你別被它收了我就謝天謝地了?!奔窟有?,而后指了指失魂人,“你看,他們都往那邊去了。”
秋辭順著方向望去,是山頂一座燈火通明的道觀,有流水潺潺,香煙淼淼,隱約可見仙祖圣像飛現(xiàn)云中。
他們跟在人群后面,跨過山門,悄悄去到那高聳巖壑,水木清華處。道觀無名,當中只有一座大殿,供奉著無頭神像。數(shù)不盡的失魂香客跪在神像前,將道觀里外都插滿了高香,煙霧繚繞,烈如瘴氣,秋辭被熏得眼淚直流。
“那東西控制了凡人的神識,他們晚上通宵拜神,白日哪還有精力做生意。”吉量被煙嗆了幾口嗓子,“我們先下山,等天亮了再回來看?!?p> 果不其然,天一亮香客就都不見了,煙火一熄,道觀便沒了昨晚的神氣。秋辭入觀細看,發(fā)現(xiàn)道觀用料普通,神像上的金漆還未干,看樣子是才建成不久。新鮮的祭品鋪了滿地,找了半日也就案上那個香爐有些年頭。香爐通體由青銅打造,三足鼎立,紋有異獸紋,那紋飾人面蛇身,吉量說與兇獸猰貐(1)頗為相似。
秋辭拿起香爐,靠近了聞,血腥氣撲鼻。她皺了皺眉頭,“這圖騰眼睛里灌著血,如此古怪,必然是它在搞鬼?!?p> 吉量同意她道:“怕是昨晚因我們在,它才躲著不出來,得想個法子把它引出來?!?p> “現(xiàn)在想來瑯?gòu)之愊?,不過是引活人入城的手段。當?shù)厝说幕瓯晃饬?,需要外鄉(xiāng)人來充饑?!鼻镛o將香爐放回案上,從里揪了把爐灰用來擦手。
吉量卻有一事不解,“凡人死后魂魄由冥界管轄,這魂魄大面積丟失,陰司就不著急??!?p> 秋辭回道:“凡人其魂有三,靈魂、覺魂、生魂缺一不可。只生魂當中,卻另有玄機。生魂分兩縷,一縷命魂主陽壽,一縷人魂承記憶。死后入輪回,命魂自會消散,只有人魂得借湯藥銷毀。這些人既然都活著,顯然丟得是人魂,本就要毀掉的東西,便是丟了也無妨。再者他們沒了人魂,性命無憂,只是精神萎靡、善忘怕光而已。”
吉量有些意外,“陰間的事,你如何會知道?”
秋辭微微一笑,“椿(2)告訴我的。對了你不也投胎了么,如何不忘?”
“我是神獸,投生是為飛升,只有犯了錯的獸,才要下奈河?!?p> 到了晚上,香客照例燒香拜神,秋辭被堵在山門口,伸長脖子往里看,并未見香爐有所異常。她看了半日,忽然想到,“這些人早已沒了生魂,它自然不會現(xiàn)身,得找個完整的?!?p> 有人拉她頭發(fā),是吉量肉嘟嘟的小手,吃了一日的祭品,他肉眼可見地胖了,“那個孕婦肚子大小也該有七八個月了,她這幾日求神拜佛,體力必然不支,離小產(chǎn)怕是不遠了。”
“那我就剖開她肚子,拿嬰兒作引子?!?p> 吉量嘆氣,“你要是殺了她,我離死也不遠了?!?p> 秋辭朝天翻白眼,說道,“行,那咱就等她自己生。”
不過事情出了意外,十日后,孕婦突然消失不見了。秋辭這些日一直都在抱怨吉量,“我若早剖了她肚子,哪還有這事。殺人的是我,你擔驚受怕作甚?”
吉量嫌她荒唐,凡人有仙人庇佑,哪能說殺就殺。二人爭得面紅耳赤,忽然聽見城門口傳來嬰孩哭聲。
“難不成孕婦生完孩子自己回來了?”吉量道。
秋辭趕到城門,還真有一襁褓嬰兒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她攔腰將他抱起,那嬰兒有靈性,一雙眼睛烏黑油亮,見到她竟立馬不哭了。
吉量見他生得白胖,忽然可惜起來,“小孩怎么也該有七八個月了,凡人說不要就不要了?”
“小郎君來得巧,正好助我一臂之力,屆時賜你一生無憂無慮?!鼻镛o捏著他的小臉,似乎是聽懂了她的話,嬰兒咧嘴笑了。
日落時分,秋辭用藤蔓堵住了山門,將一切失魂者擋在山下。自己則抱著兩個小不點守在大殿前,待酉時三刻,點香拜神。
三柱清香,以魂為祭。無神的道觀狂風(fēng)大作,案上香爐四射紅光,罩住了獻祭的嬰兒。然而令秋辭沒想到的是,嬰兒絲毫不受香爐影響,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張牙舞爪想去抓紅光,從案上滾了下來。
“把它逼出來?!倍阍诮锹涞募看蠛啊?p> 秋辭揮動長鞭,以摧魂滅魄之勢,劈向吸魂香爐,隨后是巨大的爆炸聲,整座山都跟著晃了一下,青銅卻只裂了半道縫。秋辭大驚,她的體統(tǒng)鞭乃大仙所贈,是在饕餮眼睛里鍛煉而得,輕松可劈山。當年大仙看中了她那只無盡饕餮,從她手中半討半搶了去,百年后讓仙童帶著體統(tǒng)鞭找到秋辭,說是買獸的錢。那青銅香爐若沒個千年修為,此時早已粉碎。
三炷香被攔腰折斷,火星濺到了嬰兒的眼睛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醒了香爐里的東西。剎那間,紅光漫至半天高,空中沖下一只紅身怪獸來。怪獸兩眼外凸,皺巴巴的人臉下,是一張可以吃人的大嘴。它眼冒妖光,紅色尾巴繞成一個圈,將整座道觀都圍了起來。幾只山鳥來不及飛走,被尾巴上的毒刺穿破肚皮,倒在地上撲棱。
秋辭退到吉量身邊,轉(zhuǎn)頭看著他,“看樣子它想吞了我們。”
活了上千歲,吉量見慣了世面,他指著香爐不慌不忙道:“你看,上面的圖騰不見了。猰貐死了兩次,不可能再有機會復(fù)活?!?p> 秋辭聽懂了他的話,“即便不是活物,圖騰我也要。”說完提起鞭就往前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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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寫人
注釋(1):猰貐(Yayu)古代中國神話傳說中的一種吃人怪獸。 注釋(2):椿,傳說中可活一萬六千歲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