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刺史府坐落在城南面,雖然地處西北,府中景致卻是不輸任何中原將相府邸的。
張茂剛剛挨了一頓訓斥,心中煩悶至極,隨意在府中晃蕩,打發一些時光。
現在時候尚早,夜園的秦媛媛還不待客,去了也沒用,更何況那媛娘子給自己出的題目還不知道怎么解。
算了!不如去書房自己研讀研讀,說不定還能解出一二來……
張茂嘆了口氣,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信心百倍地去念書,至于能不能看出些眉目來,心中也沒有著落。
要不……先去看看楠家小娘子怎么樣了,也說不定現在好醉得不省人事……
一想到要看書,張茂又開始思索另外一個主意了。
不行不行,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還是要去看書,不然下午如何面對媛娘子……唔,不如去問問兄長,他肯定知道……哎,不可不可,他要是知道我是去夜園,又要責備我了……
雖然已經長大成人,張茂卻總感覺自己還是一個被父親和兄長看管起來的孩童,得不到半點自由,自己的想法反反復復拿捏不定,便只顧著在花園里轉圈,徒勞地消耗著時光。
張茂心神全在腦內,眼神茫然,突然眼前閃出一個女婢,差點和自己撞個滿懷。
“當心……”張茂定睛一看,又驚訝地呼出來,“楠家小娘子……怎么是你?你怎么穿成這副模樣?”
只見楠枝穿著一件府中丫鬟的樸素襦裙,臉上露出如同初春陽光般的笑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見過張公子,承蒙令尊照顧,剛才小女子潔身沐浴,所以換了一件衣裳。不要見怪。”
刺史大人只有兩個兒子,沒有女兒,這府中自然沒有什么華美的女孩衣裳給楠枝換上,確實只有丫鬟的衣服才堪一用。
“原來如此……”張茂說道,“小娘子可四處走走,這里的花園莞囿不比中原遜色,挺適合女孩子們派遣時辰的。”
楠枝笑笑,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說道:“小女子不是來消遣時光的,之前初到涼州之時,有一商賈之人請我將此信交予張公子,昨日醉酒,忘記了囑托,現在呈上。”
“哦?”張茂取過信來,拆開一讀,臉色忽然大變,嘴唇緊繃,眉頭緊鎖,自語自語地叫罵道:“豈有此理!”
楠枝心中早已知道為何張公子如此生氣了,因為這封信并沒有封口,自己早就偷偷拆閱過了。
信中所言,乃是涼州商賈謝七家中被盜,盜竊者正是張茂麾下兵士。
張茂憤憤說道:“小娘子,今日成遜還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張公子何事如此生氣?”楠枝狡猾地裝出關心面容,正色道:“小女子既然決定幫助那商賈,便要幫到最后,不知可否讓小女子一起隨行?”
“這……恐怕有些不便……”
“有何不便?小女子走南闖北,從雍州到涼州來都不怕,還怕什么呢?”楠枝毫不退讓。
“罷了!楠家小娘子,之前和你喝酒甚是痛快,我就當你是兄弟了,沒什么好隱瞞的。我自己的手下可能犯了罪,我現在要去處置。只是軍中皆是男子,你身為女子怕是不便。”張茂說話倒是爽快,毫不掩蓋自己的想法。
楠枝挺起胸膛,擺出一副神氣的樣子,“既然張公子當我是兄弟,那么小女子便假扮男子不就得了嘛!”
“哈哈哈……楠家小娘子真有意思,”張茂這才發覺自己所言“兄弟”二字只是口誤,不過好像如此做來確實挺有意思的,“好,那就依小娘子的意見。”
說著,張茂拉著楠枝溜進自己的房間。
楠枝原本以為張氏二公子的住處一定是整潔寬敞,沒想到這里凌亂不堪。
張茂翻箱倒柜,把自己小時候的衣裳翻了出來。
楠枝穿好衣裳,張茂又取來一副蹀躞帶給她束在腰上,看起來英姿勃發的樣子。
“這是什么?”這中原的小娘子對腰中之物很是好奇,旋轉一圈,垂掛的長帶飛揚起來,“我倒是從來沒見過……”
“這是蹀躞帶,胡人的東西,你們中原那邊應該也有,不過不多見的……”張茂說道,“你父親不是將軍么,你應該見過的。”
其實楠枝自小生活在平淡無事的常山國,后來去了洛陽也是悶在府中,自覺著確實不曾見過,要么就是見過也不知何物。
穿戴完畢,好像是有些翩翩少年的模樣了,加上晉代男子也以優柔艷麗為美,不細細打聽,還真難辨男女。
兩人對此裝扮甚是滿意。
“走吧,”張茂迫不及待地引著楠枝出門去了。兩人騎上馬匹,一路向城外騎去。
……
出城北行,不出二里,過來看到一座正在筑建的城市,一些軍人打扮的人站在已經完工的夯土城墻之上。
“張將軍來了!開門!”城上的軍士喊著,城門應聲緩緩而開。
張將軍?楠枝心中暗暗發笑,這涼州二公子如此年輕,好像并沒有朝廷的封授,居然也被叫作將軍,恐怕是自封的了。
張茂神采奕奕,踢馬入城,同時命令道:“下令全軍校場集合,另外速速遣騎將城東商賈謝七請來!”
門口軍士一聲應諾。
然后二人繼續騎馬進入小城深處。
這北面的小城和姑臧大城確實無法相比。四周的城墻都是夯土而成,,城內房屋不多,一條主道連通南北,兩邊也不見什么店鋪。再看路上行人,庶民百姓寥寥數人,倒是軍人更為常見。
騎行片刻,便聽著隆隆馬蹄之聲,再向前,居然一座大型校場出現在眼前。
校場之上,一名軍官坐鎮觀看,場內數百騎來回操演,那響如雷鳴的聲音便是這些馬蹄所發出的。
當二人進入校場,軍官行軍禮拜見:“參見將軍!”接著擊鼓收兵,騎手紛紛下馬,牽著戰馬,矗立在場上,分隊而列,軍容齊整。
“將軍,恕我直言,校場乃軍中重地,此小郎君為何人?”軍官一絲不茍,看到楠枝,心中生疑。
“蕭都統勿怪,這是……我的好友楠枝,中原的世家子弟,此番初來涼州,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蕭都統聽到這番話,也只好將信將疑地應諾了。
楠枝掃視場中兵馬,發覺一些人衣著整齊,氣質正派,另外一些人則衣著凌亂,有些痞氣,說道:“我聽說軍中不可二法,不可異行,否則無法磨合,戰時不能同心勠力。將軍麾下將士,一些人衣冠整齊,另一些人邋遢凌亂,這是怎么回事呢?”
張茂心中一陣驚奇:“楠家……呃,楠家公子居然也對行軍用兵之道略知一二,真是讓我沒有想到。”
說著指著場中士兵,解釋道:“那些兵馬都是我涼州軍籍子弟,世代從伍。而那些人嘛,他們過去是馬匪,現在棄暗投明了。”
“原來如此。”楠枝心中揣測無誤,果然如此。
張茂又下令繼續操演,自己親自坐在臺上觀演。
過了半個時辰,一名騎手來到校場,帶著謝氏來了。
貴客已到,可以辦正事了。
擊鼓聚兵,校場上又重新安靜起來。
……
張茂將謝氏請上臺來,那商賈手腳抽搐,掌心發涼,看來緊張至極。
“諸位!”張茂喊道:“城東商賈謝氏家中被盜,懷疑是諸位之中某人所為,今日我來便是要查明此事!”
此言一出,底下軍籍出身的軍人都紋絲不動,而馬匪出身的軍人卻一片喧嘩。
“安靜!”張茂一聲令下,“我必明察秋毫,絕不冤枉好人,如果真有此事,也必定處罰分明。”
然后轉頭對著謝氏問道:“謝七,你說你家中被盜是我軍中兵士所為,可有看見樣貌?可以指認出來,再當面對質!”
謝七看著場中密密麻麻的兵馬,低頭說道:“小人并沒有看見那賊的樣貌……而且他的身形和底下的軍士相似者甚多,恐怕指認不出來……”
“既然你沒有看到樣貌,那又怎么知道是我軍中之人所為?”
“這個嘛……”商人解釋道:“那天夜里我聽見異響,便出門來看,只見一個黑影騎馬而去。能夠騎馬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世家子弟,不過他們家境富裕何須做賊?另一種乃是軍中騎手,那人看裝扮也有些像是軍人之樣,便思忖著應該是公子的手下……”
謝氏說的話離證據確鑿還相差甚遠。再說了,涼州駐軍不止一支,他在么就認為一定是張茂的手下?
楠枝再看著眾軍,明白了:他有一點雖然沒說,但是大家心知肚明,那便是張茂手下的許多兵馬曾經都是匪寇,所為稟性難移,自然少不了懷疑。
張茂也知道這點,這使得他暗自不爽,沒好氣地問道:“謝七,你家被盜何物啊?”
“這……”謝七有些為難,“張公子,這個不便說哪……”
“但說無妨!不然就你這些話,難以服眾!”張茂有些不快。
“被盜的是家中小女的首飾數件……”謝七只好坦言。
原來如此,一個男子闖進閨房,確實是一件有損閨譽的事情,之前不愿坦白,確實是情理之中。
張茂沖著眾軍厲聲道:“謝氏家中閨房首飾被盜,可是爾等所為嗎?”
底下兵士鴉雀無聲,人人左顧右盼。
“眾軍聽令!”張茂大聲喊道,“所有人解甲脫衣!互相檢查!之后再互查住處!”
軍中吵吵嚷嚷起來。
“憑什么?就因為那人一句話我們就得脫衣服?”馬匪軍怨聲最大,“他就是看我們曾是馬匪,就隨意懷疑!欺人太甚!”
張茂揮手示意肅靜,正色道:“我張成遜與兄弟們同甘共苦,現在也在軍中,豈能例外,愿帶頭接受檢查!”說著動手解開腰帶。
眾人無奈,也紛紛解開盔甲。
楠枝倒是滿臉尷尬,害羞難掩,趕緊用手捂住眼睛,轉過身去。
“別找了!就是我干的!”突然場下發出一聲喊聲,一名漢子走出隊列,從腰中取出幾件首飾,重復道:“張將軍,就是我干的!”
眾人一看,果然是馬匪軍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