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認命
她歪頭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不同來。
朱聰突然笑了,像橫刺而來的箭,銀瓶乍破,滲出濃黑的烏血。
“給少爺送去了?”
小桃悚然而驚,勉強的笑道,“嗯,送去了,少爺十分歡喜。”
“那就好。”說著從袖里拂出一袋沉甸旬的金子塞到她手里,笑得溫和,“這是老夫人賞你的。”
小桃猛的抬頭,不可置信的望著朱聰,腦中電閃雷嗚般刮過呼嘯的大風。“你們,你們要做什么?”撤換山莊大門的守衛是第一步,以養傷為由龜縮纓絡軒是第二步,接下來,他們要做什么?
小桃驚恐的退后半步,一跤跌在地上,面無人色。
云綿山莊,要變天了。
朱聰俯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笑容如同惡鬼般陰慘瘆人,“守好心,管住嘴,可別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挑恐懼的望著朱聰,“奴,奴婢知道該怎么做了。”
朱聰滿意的拍了拍她劇烈顫動的肩膀,笑得如煦春風,“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
手指如刀尖冰涼的劃過小桃顫粟的臉頰,“嗯,這才乖。”
“去吧,凈凈身,你這個樣子,成什么體統。讓人看見又是大麻煩。”
“是,是。”小桃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逃出院子,只留下身后朱聰詭異冷勵的臉。
建武十七年,3月20。
靖安王府別院。
夜已深,月正圓,桃花香霧濃,梧葉西風冷。
沒有雨,碧空萬里,花月生香。就像景瀾眼中的淚,淚瀾干,枯竭若井。
明月蒼茫,在剎那間照亮了人世的骯臟和無奈,照亮了人性的懦弱和丑陋,照得她心中一片荒涼的蒼茫。那個夜晚又再次襲來,一只只形狀丑陋的惡鬼,混雜著血水淚水涕淚橫流的臉,抖抖索索如爬蟲般的蠕動,留在臉上身上洗也洗不掉擦也擦不破的惡心粘膩的感覺,落進骨髓粗糙恐懼張狂的絕望......
不能想,不能看,不能碰,永遠不能結痂的痛入靈魂的悔痛,稍加觸碰就化膿流毒渾身惡臭,漾著永遠不能見光的疽蟲,日夜錐心。
痛得她撕心裂肺,直入骨髓。
原本,她以為他是她最后的救贖。
卻發現,終是他將她推向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從此,她日夜沉倫,不得解脫。
月光落地成殤,帶著鋒利的冰渣子,割破她最后的虛妄。
她閉上眼,他不會來了。
母親說的對,她的人生已污垢不堪,而他的人生正嶄新錚亮,前程似錦。
就像那柄鮮妍的桃花扇,即使花落人亡兩不知,依舊爛漫的開出朵朵純粹熱烈的心頭血,指間砂。
那么,就讓她最后任性一回,夢一回桃花林間,拈指微笑那一個回?,他眼底如泓的暖意融融;她撫琴他弄笛時情意繾綣的鳳求凰;水光瀲滟中,他執子之手,逗弄著池中錦鯉,溫熱的溫度搔動了她心中的癢。月色青輝中,他摘一朵桃花,挽于她發間,紅花嬌面,他輕呼: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桃花妍妍飄零若雨,映著他眼中的深情,灼燙了她一生的悸?……
景瀾郡主菲色的衣裙逶迤成一朵碩大的桃花殘,西風拂過,蕩漾起層層迤邐的的漣漪,張揚在零落的桃花雨下,帶著淡淡的桃花香,一起入夢,一睡不醒。
有血色從她袖間寥落成河,蜿蜒成汩汩的清泉,洗凈這塵世的污濁。
塵歸塵,路歸路,挺好。
周圍似有人聲沸過,風過入耳,只覺寒冷透骨。像沉淪于冰天雪地,不得救贖。
恍惚中似看見一張慘白的臉,那真真切切的哀傷,瞬間刺痛了仿佛在雪水中浸泡的冷硬的肢體,滿園的桃花色再一次充斥在她眼前,那樣血紅的顏色,那樣冰冷的溫度,瞬間刺得她渾身顫抖。
原來,在夢里,她依然得不到救贖。
原來,繁華落盡,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原來,她終究掙不過過天命。
她閉上眼睛,黑暗襲來。
母親,瀾兒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