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躍和老貓開著火星流浪狗繞行昆侖站，依次對腳下的土壤進行標記和取樣，作為交通工具火星流浪狗毫無疑問是不合格的，但作為科研儀器，火星流浪狗大概是有史以來人類所制造的最復(fù)雜最昂貴的地質(zhì)勘探設(shè)備。

　　不算運輸成本，這輛電瓶車的造價都高達四億美金。

　　除開車頭和動力系統(tǒng)，花在流浪狗身上的錢主要都集中在實驗艙上，實驗艙本身沒有動力，只有四個輪子，可以被車頭拖著走，它身上集成了勘測中需要用到的幾乎所有功能，從測繪到鉆探到光譜到碳氫元素分析，這些精密昂貴的儀器通過車上的太陽能電池板供電，可以支撐起一次全方位的實地考察。

　　唐躍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工作臺上擺著顯微鏡和電腦屏幕，工作臺另一邊是整排的玻璃皿，盛放著土壤樣品，實驗艙內(nèi)的空間很狹小，上下左右都被占得滿滿當當，如果兩個成年人背靠背坐在艙內(nèi)，轉(zhuǎn)身都有困難。

　　“B3研磨完了沒有？”

　　老貓站在車外的一塊石頭上，環(huán)顧一圈，俯下身來提取泥土樣品，然后在玻璃皿上貼上標簽。

　　“B3號樣品正在研磨。”唐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用杵子把研缽內(nèi)的土壤樣品搗碎，研磨均勻，然后推進顯微鏡的鏡頭底下。

　　老貓和唐躍分工明確，老貓負責開車和取樣，唐躍坐在實驗艙內(nèi)負責測量和分析。

　　唐躍脫下了艙外宇航服明光鎧，因為套著這么臃腫的衣服沒法進行精密操作，火星流浪狗的地質(zhì)實驗艙是氣密艙，擁有兩道艙門，在這一點上它和駕駛室不同，所以實驗艙內(nèi)的乘員可以脫下艙外服，只穿艙內(nèi)服甚至普通衣服進行工作。

　　但實驗艙內(nèi)沒有OGS系統(tǒng)，氧氣只能由明光鎧來提供。

　　“你戴了幾層口罩？”老貓問。

　　“兩層。”

　　“我認為你應(yīng)該多戴兩層。”老貓說。

　　唐躍一怔，“為什么？”

　　“你要知道，你面前的這些土壤來自火星，它們是地球生物花了上億年進化出來的免疫系統(tǒng)從未接觸過的東西。”老貓慢悠悠地回答，“如果你不小心把這些粉塵吸入了呼吸道或者口腔，與皮膚粘膜發(fā)生接觸，天知道會不會出現(xiàn)什么奇怪的免疫應(yīng)激和過敏反應(yīng)？”

　　“比如說呼吸道內(nèi)壁發(fā)生快速水腫，堵塞呼吸道導致窒息，你就會在三分鐘內(nèi)嗝屁。”老貓接著補刀，“抑或者導致免疫系統(tǒng)異常，淋巴細胞的識別發(fā)生錯誤，導致肺部大出血，你也會在三分鐘內(nèi)嗝屁。”

　　唐躍沉默了片刻，摘下艙內(nèi)服的頭盔扣在了自己頭上。

　　顯微鏡把樣品粉末放大了數(shù)百倍，在高倍的放大之下，原本深棕色的粉末變得絢爛多彩，晶瑩的多面體小顆粒看上去像是石英或者鉆石，唐躍移動著鼠標，細微的礦物在背景燈光之下熠熠生輝。

　　“唐躍，這一批的土壤質(zhì)量怎么樣？”麥冬問。

　　“我看不出來。”唐躍搖頭，“你稍等片刻，我把截圖給你發(fā)過去，你看看怎么樣。”

　　唐躍把顯微鏡的放大結(jié)果截圖，發(fā)給了麥冬。

　　“嗯……這是B線上的第三批樣品嗎？”

　　“是的。”唐躍點頭。

　　“唐躍你看，顯微鏡鏡頭下的這些礦物，這些層狀片狀的是硅酸鹽化合物，主要是綠脫石，蒙脫石和白云母，這些灰色和白色的顆粒是硫酸鹽礦物，主要是石膏，最后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是方解石。”麥冬給他分析，“很顯然這是巖石風化后形成的礫石，沒有水分保持能力，不適合用來種植番茄。”

　　唐躍一臉茫然地恍然大悟。

　　一臉茫然是因為他根本聽不懂那些礦物質(zhì)的名稱。

　　恍然大悟是因為他知道了這些土壤不能用來種西紅柿。

　　不過麥冬對火星土壤的了解有些超出他的預(yù)料，這姑娘一個研究植物的，莫非是在種西紅柿時順帶把火星上的土質(zhì)也研究了一遍？

　　唐躍對麥冬的出身沒有深入了解，最多就知道個本科浙大畢業(yè)，中科院的碩士，準備去普林斯頓還是麻省理工讀博。盡管知道這姑娘是個學霸，但他不知道麥冬究竟修煉到了學霸的第幾重境界，是入門學霸，瘋狂刷題考試滿分，還是至高學霸，學貫中西信手拈來？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麥冬很有可能是個隱藏極深境界極高的學霸，不排除至高霸的可能。

　　“C1樣品。”

　　老貓打開實驗艙的第一道艙門，把玻璃皿放了進來。

　　唐躍瞄了一眼玻璃皿中的土壤，心想不出意外多半又是個不能種西紅柿的樣品。

　　他研磨完畢，加水溶解，進行過濾，然后把濾液放進分光光度計的樣品池內(nèi)。

　　結(jié)果不出他所料。

　　“唐躍，你看這個吸收光譜，這個最高的波峰是高氯酸根離子，后面那個是氯酸根離子，這兩個指標都非常突出，說明本樣品中可溶性的高氯酸鹽和氯酸鹽含量都太高了，過高的鹽離子濃度會破壞植物根系細胞的滲透壓平衡，這種土壤不適合種植番茄。”麥冬搖搖頭。

　　C2樣品。

　　“唐躍，這個不行。”

　　C3。

　　“不合格。”

　　C4。

　　“不合適。”

　　唐躍把所有未通過審核的樣品都放到一邊，然后在筆記本上記錄結(jié)果。

　　唐躍心說火星這犄角旮旯果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連一把能種番茄的泥土都找不出來，他頓時就萬分懷念地球上那肥沃的黑土地了，種下什么就能收獲什么，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這簡直是大自然的無私饋贈，是人類文明的源泉。

　　《亂世佳人》中郝思嘉的父親曾經(jīng)跟他女兒說，這世上沒什么東西值得你為之付出生命，除了腳下的土地。

　　現(xiàn)在想來誠不我欺，郝思嘉的老爹真是個哲學家，一眼就看出了土地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史中的中心地位。

　　一塊能種植西紅柿的土地是多么寶貴啊。

　　現(xiàn)在要是某人有這么一塊莊稼地，唐躍也愿意豁出命去把它搞到手。

　　“唐躍，我們現(xiàn)在一共采了幾個樣本？”老貓拍了拍實驗艙的艙壁。

　　“十一個。”

　　“有什么發(fā)現(xiàn)么？”

　　“有。”唐躍回答，“發(fā)現(xiàn)了火星上的土壤壓根就不適合種莊稼，種啥死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