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飛看著陸沅芷哭泣,他的心里很痛,這個自己看著長大、對自己既尊敬又愛戀的女子,如今生活的那么酸楚,在自己面前哭泣的那樣無助,自己作為她的老師和她婚姻的牽線人,卻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無能為力,不能給她一點點有用的幫助,怎能不讓他心里充滿自責和痛苦!他知道陸沅芷從小就崇拜自己,暗戀自己,可自己這樣一個落拓潦倒的人,即便是當初娶了她,能給她幸福嗎?想想玉娘,跟著自己受了多少苦楚,自己遇到事情需要離開時,就把她獨自扔在一個地方很久,更不要說跟著自己,從來就沒用過丫鬟奴仆,洗衣做飯、收拾家務,照顧自己的飲食起居,都是她親自動手。在那么多家務事的繁忙中,她還抽空跟著自己學會了讀書識字,幫自己整理文集。唉,想到玉娘,杜宇飛心里不由的又酸楚起來。淳樸美麗的玉娘,不管自己怎樣對她,都無怨無悔的玉娘。簡單溫潤,披褐懷玉的玉娘。也許是上天不忍讓她總跟著自己這樣受苦,才在她芳華正盛的年紀,勿勿就把她帶走……
陸沅芷哭了一會,感覺心里的委屈已基本傾訴的差不多了,就漸漸停止了哭泣,杜宇飛見她的哭泣漸漸停止,就對著她輕輕的唱起了一曲《夢江南》:“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云斜。”陸沅芷聽著他的吟哦,就坐到琴前,伴著他的歌聲彈起了《夢江南》的曲子。
一曲未完,朱萬寶已彈著琵琶來到了他們面前,三人彈唱完一曲,朱萬寶就請杜宇飛和陸沅芷去幽蘭學堂里說話,他說新做了一首曲子,想請杜宇飛來點評一下。陸沅芷讓他們兩人先過去,她隨后就到。兩人男人走出去后,陸沅芷迅速補了一下臉上被哭花的妝容,然后才娉婷的到了幽蘭樂堂。朱萬寶已讓人擺下了酒菜,三人邊喝酒朱萬寶邊說起他創作的樂譜,他說是根據下午學堂結束后,在樹林里和杜宇飛一起長嘯的場景為背景寫下的曲子,杜宇飛聽了哈哈大笑,請他演奏來聽聽。朱萬寶就起身坐到琴前,叮咚的撥動琴弦,悠揚的琴聲中先是展示出林中的靜謐,然后有跳動的陽光和林中嬉戲的笑聲,然后是江水浩蕩,兩岸有白蘋紅蓼,水草動處,鷗鷺驚起,猛從水草處飛亂哄哄飛起,清越的嘯聲傳來,余音尚未完,又一個嘯聲傳來,兩處互相的應和,仿佛沉醉在彼此美妙的嘯聲中……在長嘯聲、水聲、鳥鳴、樹葉的沙沙聲形成的亂音中,琴曲結束,杜宇飛和陸沅芷還依然沉浸在美妙琴聲的余韻中,朱萬寶起身請杜宇飛點評,杜宇飛說:“曲意深長,極其灑脫,曲中可見林木之蔥蘢與水之洋洋,林中鳥鳴人笑,水中沙鷗飛翔,錦鱗游泳,嘯聲應和,宛如知音對唱山林水上生活之逍遙。寄情山水,不涉功利、灑灑脫脫,美哉妙哉!”朱萬寶對杜宇飛躬身施禮說:“某琴中所說之事,盡被杜郎知矣!”兩人又是相視一笑,極其開懷。
杜宇飛坐到琴前把朱萬寶的曲子彈了了遍又一遍,每彈一遍就贊嘆一遍,陶醉其中。陸沅芷也試著彈了一遍,卻彈出和兩個男人不一樣的韻味,兩個男人彈的灑脫大氣,有逍遙于江湖間的豪氣,陸沅芷則彈的溫柔細膩,曲中的長嘯應和被彈出了“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的悲凄和沉痛。朱萬寶和杜宇飛互相對望了一眼,都默默的嘆息了一聲。
學堂散學后,方群玉并沒有直接回家,他看了陸沅芷解釋的信后,心里有些自責,他想想的確是很久沒有去過杏花巷了,自從有了女兒的牽絆,他什么都不愿意多想,只希望能長長久久的看著孩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看著她一天天長大,他心里更感覺到了責任和負擔。為了讓她生活的更好,他要更加緊迫的為自己謀取前程,之前從沅湘到長沙的游歷,的確給自己增加了許多浮名,但卻沒起什么真正的作用,也不知道拜謁過的那些達官貴人們有沒有向朝廷推薦自己?如今在沅湘守著個學堂,教幾個頑劣的學生,雖然能落得個衣食無憂,卻也只能是勉強糊口,養家尚且困難,離齊家、平天下的理想就相去的更是遙遠。好在崔若曦不久將經過此處,或許可以請他再向朝廷推薦自己。至于陸沅芷,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立志時。在追求理想的路上,什么兒女情長,什么柔情蜜意,如果成了前進路上的絆腳石,統統都可以丟棄。但他看了陸沅芷的信,不得不再次想起她的存在,昨天因她的一首抱怨詩,酒后把她打了,今天她又送來一封解釋的信,說是贈送給鄰女的,但她既然轉給了自己,肯定心里對自己也有同樣的埋怨。自己如今既要考慮前程,又要照顧妻女,確是沒有多余的時間再來照顧她,如何處置她?把她送去哪里?成了方群玉要考慮的一個問題。他又想起了當初給他出主意的鄭元昭,或許他還能再幫他找出個解決的辦法。
方群玉出了學堂就去了鄭元昭家,他把鄭元昭請到一個酒樓,兩人邊喝酒邊談起陸沅芷的事情。方群玉說他現在正在為前程奔波,加之父母已聽到些她在杏花巷的消息,管的嚴厲,又加添了一個女兒,現在實在沒有時間去杏花巷的別院。但把陸沅芷獨自放在別院住著,她又嫌寂寞,整日抱怨指責,如何處置這件事情?鄭元昭沉吟著問方群玉:“這要看三郎你自己對她的態度,如果你對她已沒有什么感情,覺得煩了,那就賣掉好了。如果你對她還有感情,還舍不得丟棄,那就再另想辦法。”
方群玉說:“感情自然還是有些的,只是最近瑣事太多,實在沒有時間顧及。”
鄭元昭沉吟著說:“你有沒有給她解釋清楚你的處境,讓她耐心等待你忙完。”
方群玉說:“沒有解釋,我覺得她應該理解我的處境。”
鄭元昭說:“你不給她解釋,她又整日見不到你,如何理解?”
方群玉說:“那是我的疏忽了,我明日寫封信給她解釋清狀況,只是現在的狀況不知會持續多久,如果她此時理解了,后來又因獨守空房寂寞抱怨,卻要如何處置?”
鄭元昭說:“三郎你再忙,也不至于一兩個月抽不出一天時間?如果時間久了再抱怨,就再解釋不就完了,至多平時多些書信往來,說說自己的處境,她能收到你的音信,該給她送錢時就送些錢過去,別讓她缺了銀子。她能收到你的信知道你還惦記著她,又不缺錢花,自然就不會抱怨你了。”
方群玉聽了點頭說:“鄭兄見教的是,小弟明日就讓人捎信給她。”
次日方群玉寫了封言辭懇切的信,把他的處境和困難都訴說了一遍,讓她耐心的等待,至少等他度過父母對他的信任危機,然后他就來陪她。陸沅芷收到方群玉的來信,感動的稀里嘩啦,又是嗚嗚的痛哭了一陣,她一顆懸了許久的心終于暫時的放了下來。她給方群玉回了一封讓他安心做事的信,她說:她會耐心等待他處理完要做的事情,只要他能時常給她寫寫信,說一說自己的情況,好讓她心里有數,也能安心,她就心滿意足了。信封好后她去幽蘭樂學堂交給了朱萬寶,讓他明日順便給方群玉帶去。從幽蘭回到蘭心齋,她感覺快樂的心似乎已經飛了起來,她一邊輕聲哼著歡快的曲子一邊隨著自己哼的曲子在院中旋轉,院中嬌艷花朵也隨著風跟搖擺,池中胖大的花魚,在新換了水的水池中也歡快的擺著尾巴,隨著她的旋轉而游動。正在院中劈材的鮑二看上去似乎也勤快的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