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是村里有名的貧蛋,大人說話的時候頂數我能插嘴,懂或不懂的一概不管,總有話能說出來,因說錯話被父親罵也就是常有的事。后來,約莫十五六歲了,懂的事情多了,我反而不喜歡說話了。這種變化似乎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水到渠成的。
當然,我也有表達自己見解的時候,可大多以批評為結尾。那個年紀的我不明白大人們的心思,有時候他們竟然從我的一句話或一個表情里看出我有犯罪的苗頭,然后便拼命的嘮叨、糾正。如果解釋了,那只會換來更多的批評,所以我只好沉默,干脆在自己的世界里躲清凈。
時間久了,大人對我的評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馬牧是個乖孩子,就是不太愛說。”
“這孩子性格太內向。”
“以后沒什么出息!”
最后一句是我父親常掛嘴邊的。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寫鋼筆字帖。我沒理他,他便又問:“這根鋼筆是誰的?”
“這是…”
我忘了。
我敢確定,當時我的回答清清楚楚,可現在卻不記得了,同那天遺失的記憶一起消失了。
“到底是誰送給我的來著?”
此時,季谷里正在對面喋喋不休,我沒聽進去。
“喂!喂!馬老板!”
“嗯?”我回過神來應道。
“我說,你家那個小伙計他人怎么樣?是可以讓人放心那種吧?我是說…”
“嗯,嗯!放心,放心,絕對放心!”
“那就好,我可不想在這種小事上栽跟頭。要知道我在這個行業混的時間可不短了,身邊有很多人都出了事,但唯獨我沒事,就是因為我比別人要謹慎的多。”
“你吃過晚飯了?”我的話像刀一般整整齊齊的切斷了他的話。
“吃過了。”
我不想同他講話,但礙于面子并沒有直接講出來,我希望他能發現這一點,然后主動離開。
這時,電話響了。是劉妮。
“喂?”
“我明天下午到你那去,會休息兩天呢。”
“那我們去旅行吧?我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待了。”我提議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們去哪里呢?”
“去…我…我還是聽你的比較好,由你來決定吧,總之,能離開這里就好!”我故意把聲調提高,希望季谷里能聽出我的話外之音。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舒暢不少。只是旅行的目的地沒能確定下來,她說明天再同我商量。
“女友?”季谷里問。
“嗯。”
“去旅行?”
“關你屁事。”
“行,行!我也不和你逗貧了,我回去了,還要安排一下送貨的事。”
“再見。”他話音還未入耳,我就迫不及待的同他告別。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其實我也不喜歡自己,但沒辦法,每個人都有存在的意義,誰也改變不了!”季谷里突然站起來,板著臉說道。
此時,剛剛的姑娘正巧端著餃子向我走來。她看了眼季谷里,馬上向旁邊閃了一步,腿又碰到了木凳,木凳與地面相互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見姑娘躲開,季谷里反而逼近了她。他像狗一樣嗅了嗅,說道:“真香。”
那姑娘始終沒有再看向季谷里,她盯著桌角,縮著脖子,一言不發。我沒插話,眼睛也不斷地閃躲,生怕撞見姑娘。好在季谷里說完那句話之后便離開了,也沒再做過什么過分的舉動。
“你怕他?”我問姑娘。
“不…不。”
“沒事,他已經走了。”
“不是,只是覺得他兇神惡煞的…”姑娘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了。
“我也這么覺得。”我說。
“他是你的朋友?”
“當然不是!”
“那就好,給你餃子!”姑娘把餃子擺在我面前說道。
我點頭道謝。
她莞爾一笑,似乎把剛才的陰霾一掃而光了。她潔白的牙齒與嘴唇完美的搭配在一起,宛如剛剛成熟的櫻桃浸泡在鮮奶中似的。同女友一樣,她也有兩顆尖尖的虎牙。
“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你。”我說。
“是嗎?以前來吃過飯?”
“不,我指的不是這里。”
“難道在菜店?因為除了這里和菜店,我幾乎不去其他地方。”
我搖了搖頭,明知與她的話風馬牛不相及,卻還說了這么多。自知可笑,也便沒再說下去。
不過我這絕非是什么俗套的搭訕,她的容貌的確讓我覺得似曾相識,也可能是氣質或是說話方式,總覺得熟悉,不是在這里,而是在現世。
姑娘走后,餃子還冒著熱氣。我夾起來一個,沾了點兒米醋和香油,一口便咬了一半下去,剎那間,那溫熱的湯汁便順著我的嘴角流到了下巴上,我不忍擦拭,任憑它的存在。餃子的餡料很足,而且每個水餃中都有一個指節般大小的鮮蝦仁,另外,豬肉和韭菜的搭配比例也非常完美。
我風卷殘云般把一整盤餃子吃完,還有些意猶未盡。而此時,驟雨也終于按捺不住,從天空上俯沖下來。
雨珠打在玻璃上,還沒停穩,便被更多的雨水砸中而滑落下去。我從玻璃的反射中看到了姑娘,她面龐白皙,只是五官由于雨的作用看不太不清了。雨水從玻璃上劃過,留下一道道水印,又映在姑娘臉上,仿佛她在哭泣。
雨下了約十分鐘,但仍然沒有要停的意思,倒是下的越來越精神。我沒有雨傘,可一想到明天要同女友旅行的事就無比興奮,后來更是來了興致,打算淋著雨走回去。付了錢,我便沖到了店外。
路旁小店的燈光色彩斑斕,紅的、藍的、黃的,它們一齊照射在濕潤的人行道上,有些地勢稍低的地方攢了些積水,當雨水星星點點的落在水洼中的時候,那些映出來的燈光竟然調皮的跳起了舞。不過,我可不打算打擾了它們的集會,輕輕一躍便跳過了水洼。
這時,由我身后傳來了幾聲呼喊。
“先生!先生!”
等我回過頭的時候,那聲音的主人已經悄然而至了,是飯店里的姑娘。
她將一把花雨傘遞給了我,說:“看樣子雨也停不了,您先拿去用吧,但請別忘了還給我。”說完,姑娘就小跑著離開了。
她把雙手舉起來擋在腦袋上,敏捷地躲避著腳下的積水。我忘了道謝,目送著姑娘的身影消失在朦朧的雨中。
雨在半夜的時候就停止了喧鬧。伴著雨滴在空調室外機上的聲音,我睡的安逸極了,沒有噩夢,也沒有不安。
第二天一早,陽光沒那么強烈,光線透過淺藍色的窗簾進入屋子里的時候,形成了夢幻般的顏色。打開窗簾,深藍色的天空下沒有一絲云絮,白云也好,烏云也好,統統被昨夜的雨洗刷干凈,看來會是個漂漂亮亮的一天!
我拿出鋼筆,又回憶了一遍昨天的事。有些不可思議,但又有一定的聯系,畢竟我是用這支鋼筆創造了這個世界,所以它能使這里發生地震也算合乎情理。
不過,有一件小事我卻想不明白(它對我逃離這里沒什么影響,所以姑且算作小事好了)。這段時間,我做什么事情、吃什么東西、幾點入睡、幾點睜眼,諸如此類的事情似乎都是以我自主的想法而決定的。甚至提出旅行的事也是我臨時的想法,其實只是為了講給季谷里聽。可“馬統”在小說中應當受到語言或者內心活動的限制才對。而我作為“馬統”除了昨天與季谷里見面這件事,倒沒覺得有什么其他的限制,這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話說回來,被困在小說里這件事本就是在正常思維中萬不會發生的,所以想要在不合邏輯的事件中按照常規的思維去理解,無疑也是癡人說夢。
我越想越沒頭緒,不知不覺間,已經抽掉了三支香煙。煙蒂還未完全熄滅,不時還有幾縷青煙冒出來,客廳中的煙臭味一直沒辦法散去。我怕劉妮嗆鼻子,便跑去開窗子。淡藍色的青煙排著隊由窗子上沿跑掉了,作為交換,窗外的清風又把新鮮的空氣交給了我,最后,竟然連女友晾在陽臺的吊帶裙也舞了起來,這不由得使我愈加想念她了。
女友說她今天下午過來,我下意識的看了看掛鐘,時間尚早。可這段時間我無事可做,下樓的欲望也完全沒有。書店沒來電話,想來也是沒什么特別的情況發生。我靠著沙發,看起了魚缸中的熱帶魚,它們在水缸里游的歡樂極了。都說魚的記憶只有七秒,雖說這種說法早已經被證實是謠言,但我寧愿相信它是真的。因為如果魚的記憶不止七秒,那它們就太可悲了,游來游去卻總是相同的地方,時間越長便會越發難過。這種感覺我深有體會,沒辦法暢快的游弋,即使是魚,也未必是自由的。
中午,我在沙發上小憩了一會兒。我夢見自己面前有很多食物,然后就一直吃個不停,可無論我怎么吃,肚子也不見飽。這算是美夢,但美夢卻常常是短暫的。醒來之后,我來到廚房,方便面已經沒了,冰箱里倒是多了桶牛奶和幾打雞蛋,大概是女友走之前放進去的。看見雞蛋,我突然來了興致,打算煎一個愛心形狀的雞蛋。
我把模具放在煎鍋里,打開開關,又淋了些花生油,等油熱了便在模具里打了個雞蛋。但由于時間太短,剛拿走模具,雞蛋便散了。最后,雞蛋倒是熟了,可卻難看的要命。
我沒了心情,只好讓它們在煎鍋里躺著。打開電視,廣告也好,新聞也好,什么都可以,只管讓它打開就好,隨便什么節目都無所謂。這期間,我又喝了杯牛奶,吃了些零食。風姑娘也時常光顧,它們由前窗進來,又從后窗出去,只是,吹在身上卻一點也不涼爽。
劉妮過來這里的時候,我剛剛設置完空調的溫度。目光更是不知安放到何處是好了。我迅速的挪到沙發上橫躺下來,盡力擺出一副懶洋洋的姿勢。
女友把鞋脫在了門外,赤腳走了進來。
“那雙破鞋我再也不想穿啦,你看你看!”女友指著自己的腳踝說。
我跑過去,拖起她精致的小腳才看到她的腳踝已經磨破了。
“貼個創口貼吧?”我說。
“創口貼是一定要貼的,可是那雙鞋要怎么辦才好?我只帶了這一雙鞋。”女友嬌羞的聲音使我的心顫抖不已,
“穿我的吧,穿我的鞋去旅行吧。”
“唉,對了…說到旅行,不如我們去你的故鄉吧?”
“我的故鄉!?”
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哪?小說的內容早就忘干凈了,更沒有什么故事可講。我惴惴不安,這個原本就應該充滿快樂回憶的地方,此時對我來說卻無比陌生,甚至比劉妮還要陌生,如果她有所察覺…
“對啊!我喜歡你,自然也要想去了解你的過去。我想知道你在童年時所留下的痕跡,你兒時的朋友,用過的課桌、鉛筆,想聞一聞你上學路上的味道。”
“路上的味道?那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凈是驢糞和雞屎的味道。”我不知如何回答,便把自己現實當中的記憶照搬過來說給她。
記得上小學的時候,要先穿過的兩片農田才能到達大路上,然后再走半個多鐘到達學校。大路好走些,除了揚起的塵土倒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最難通行的莫過于農田,兩片農田中間僅有一條小路,小路狹窄,一次只能供一人行走,有時候小路上堆滿了驢糞和雞屎,在加上各種石頭,甚是難行,稍不注意就會踩到那些排泄物,所以教室里的味道也不盡人意。冬天天短,上學的時候天還是黑的,踩到驢糞也就成了常有的事,冬天的驢糞比石頭還硬,硌腳不說,有時還會扭傷。
不過田里的景色倒是極美的。春末的時候,綠油油的農田生機盎然;而等到蟬兒不在喧囂的時候,它便全變成了金色的了,我敢肯定,那一望無際的隨風舞動的金色麥穗絕對稱得上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色。
正當我意猶未盡之時,女友打斷了我的思緒。她撒嬌是的說:“驢糞?我才不信!我不管,我偏要去。”
我擔心“馬統”的家鄉與我所說的情況不符(其實這一點也是多余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家鄉的地址,沒有目的地,更沒辦法買車票)所以一直勸她換個地方。可劉妮似乎對我的話充耳不聞,認我怎么說都毫無用處。
拉鋸戰持續了五六分鐘,最后劉妮俏皮的看了看我,擺出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而后又從包里抽出來兩張車票,晃了兩下。
“票我都買好了,看你還說什么!”
我拿過車票,驚愕不已。車票上終點竟與我那故鄉一模一樣!
第二天中午,我與女友乘上了返“鄉”的列車。
昨天,我想到了一宿。
其實小說與現世出現重疊的情況也有可能,畢竟是我寫出來的,借用自己家鄉的地名,甚至環境也未嘗不可。最后,我姑且把這算作一個合理的解釋。
現實中,BJ與家鄉大概有五個小時的車程,想必小說中也是如此,于是我看了眼手表說:“下午三點能到那里就不錯了。”
劉妮坐在對面,正敲打著便攜電腦,出發前她就打算帶上它,說是還要趕個稿子。可能太過投入,她沒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作為回應,我的話像被吸入了無限空白當中。
列車是老式的綠皮火車,速度奇慢無比,“擱楞”,“擱楞”的聲音更使人煩悶。好在窗外綠油油的農田給了我一絲安慰,也使我不由得想起了父親。
我被困在小說里孤獨無助,而他在療養院里恐怕也是這樣的感受,我想他應該也會期盼著我能逃離這里,畢竟他就只有我這么一個親人而已了。可對于他來說,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區別?在BJ或在這里,還不是都同死了一樣!
剛過十二點,列車上的售貨員便推著滿載食物的小車在車廂里叫賣起來。我餓的發昏,便買了兩桶泡面,四根火腿,還有一袋咸菜。
此時,女友不知在與誰通電話,看樣子是不太開心,眉頭皺的比川藏線還有曲折。我把泡好的面輕輕地推了過去,她扇了扇蒸汽,離開了座位。
“真是忙的不可開交啊!”我嘀咕起來。
劉妮回來的時候,手機已經從耳旁拿開了。她坐回座位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而泡面的熱氣早已偃旗息鼓了。
“馬統!”她說:“我…我可能去不了了,主任非讓我回去不可。”
我沉默不語。
“上次調查的盜版書刊的事又有了新的線索,我不得不回去。”
“剛剛的電話嗎?”
“是的。實在是不好意思。”
“跟我別說這樣的話,去忙你的吧。”
“你呢?和我一起回去?”
“不,車票都買了。”
“你一定要理解我。”
“那下次補償我吧?”我說。
“一定!”
隔著玻璃窗,她與我揮手告別,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身影,有些失落,但更多了份輕松,往好處想,至少我沒有穿幫的風險。
運氣這種事情真是不可思議,看似無路可退的絕境,竟然就這樣被化解了,當然也有可能是小說的情節使然。雖說是好事,可如果一直被這樣那樣的情節所左右那就太可憐了,像個木偶,沒有靈魂,被拽來拽去的。我雖是主角,卻改變不了什么,季谷里無論如何都會出現,女友也不得不爽約,我也只能是自己的主角罷了。與其相比,現實當中也是如此,被命運左右更是常有的事。得意或不得意的時候,總要拽出一句“這就是命運吧!”
命運這個詞看似是上天本就安排好了的事情,但其實只不過是人們在事后安慰自己的一種說法罷了,把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怪罪于神明,怪罪于命運,這難道不是一種逃避嗎?命運把我安排在小說里,情節又把我安排在列車之上,這就是我的命嗎?我思來想去,從小到大,從現世中又想到小說中,我發現我把自己弄丟了,不是現在,而是早在現世的時候就迷失了。我驟然間想起了房東大哥說過的話來:
“你才是那個失去自我的人!”
可我的自我究竟是什么?目標是什么?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我想,如果不弄清這些問題,即使逃回去也毫無意義,或者說不弄清這些問題,我根本逃不出去!
路西!
我忽然想起這個名字。那一年,我對她到底做了什么?!
兩個小時以后,列車穩穩的停靠在站臺邊。
小說不同于電影、電視或者漫畫,不可能事無巨細的把景物表現的細致入微。從觀看者的角度來說,只能通過一些景物的特點在結合自己頭腦中的記憶想象出畫面來。所以,每一個讀故事的人,他們頭腦中的景象是不一致的。
可如果“馬統”的家鄉是我用文字描述出來的,那未免也太過細致,太過真實了,真實的像是在看一張張拍好的照片。從站臺兩側的槐樹,到破舊不堪的檢票大廳,甚至連第五階臺階的缺口都是完全一樣。我像在玩“大家來找茬”的游戲,翻出對于家鄉的記憶,又不停地對比眼前的景物。我突然感覺自己不像被困在小說中,更像是掉進了自己的記憶力里。所有的細節、景物都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出來,構建出來的是一幅生動的畫或者一部電影。
同時,我又驚奇的發現,自己對于家鄉的記憶是如此深刻。意識里,我對家鄉的熱愛并沒那么濃烈,甚至一度想要逃離這里。
中學的時候,我的朋友屈指可數,可就是那些屈指可數的人在面對我被人欺辱的時候也沒有向我伸出援手,更別說看熱鬧的人了。這些人從不插手“熱鬧”,只站在遠遠的地方觀察。我分析過這些人的心理,他們既害怕給自己惹上麻煩,巴不得躲得遠遠的,又對這種事無比好奇,雖然矛盾,但總是樂此不疲。有時候,能看到好幾十人圍成一圈,似乎在給什么人加油助威,可湊近了才知道圍著的不過是兩只螞蟻在爭搶面包屑。
沒熱鬧可看的時候,他們喜歡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吹牛,挑幾個鎮上的新鮮事說出來,然后再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如果有人意見向左,倆人便會吵架,罵爹罵娘的,不過大多以手指碰到對方鼻子尖而草草結束,這導致周圍那些翹首以盼看熱鬧的人大失所望。
這是我對家鄉人最深的印象,我討厭他們的冷漠,可后來卻潛移默化的被他們影響著。
在鎮上走了會兒,兒時的記憶逐漸浮現出來。路旁的小賣店和臺球廳是我中學時期常常光顧的地方。午休的時候,我與幾個同學會在小賣店買些零食,然后跑到臺球廳搶占位置,為了能免費玩一局(因為輸的人交錢)所以必須要優先把獨一無二的黑八打進洞,我技術一般,輸得時候多。但我不曾難過,因為在這些同學之中,總有個人會輸給我一次,她只和我打,并且,比我還不擅長,我說她架桿的手像個凍雞爪。現如今,連她的名字我都忘卻了,模樣也記不得了,只知道她是個女孩子。
這趟旅行到鎮上就可以到此為止了。畢竟這是小說里的事,到處都充滿了未知數。其實現實中,由鎮子再回村子還得有段路程,需要乘坐公交車才行,我不敢保證小說里有這么個地方,所以干脆不去了。“馬統”的父母可能也都健在,可再健康的父親,再漂亮的母親也不是我的。我的父親在養老院,是個癡呆癥患者,我的母親在生下我后就死掉了。
入夜前,我找了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交了一百塊錢押金并辦理了入住手續。回程的車票不用擔心,劉妮將往返的火車票也一并買好了,時間是明天。鎖好門后,我躺在床上無事可做。本想給女友打個電話,可翻了翻雙肩包,卻不見了手機的蹤影。
我對手機沒有太多依賴,原來的手機也只有接打電話的功能。但我沒有需要打電話的對象,也不會有人主動跟我聯系。“馬統”的手機雖然智能,各種功能也令我眼花繚亂,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塊磚頭而已。
晚一點的時候,我找個家餃子館吃飯。飯店門口有一個郵筒,由于光線太暗,顏色不太好辨認,倒是郵筒上掛著的木牌子相當醒目,牌子上有用紅色油漆印刷的數字——925。
我點了盤三鮮餡水餃便找個角落坐下來。餃子味道一般,僅有幾粒蝦米,皮厚餡少,醋的味道也不是很正點,一看就是隨便哪里都能買到的便宜貨。對比“璐璐飯店”的餃子,這里的簡直是差了一大截,當即我便打算回去后無論如何也要先吃一回正統的三鮮餡水餃,順便再把雨傘還給那姑娘。
正吃著,我發現旁桌的一個男人正不停地打量著我,直到我最后吃完,他也沒停下來。我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目光,便轉過頭看著他。此時,男人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問道:“老同學!?路西呢!她怎么樣了?她醒了嗎?”
聽到路西的名字,我嚇壞了,冷汗也從后背不斷地滲出來。
“路西”這個名字怎么會出現在小說中!?
還沒容我說話,便由店外進來一個女人,氣沖沖的跑到男人跟前,她提著男人的耳朵就往外走,邊走邊喊道:“又出來吹!又跑出來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什么都不管…”女人埋怨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徹底消失在夜幕當中。
難道我把路西也安排在小說之中?
陌生男人的話使我無法入睡。凌晨兩點,我從充滿霉腐味的床上爬了起來,拉開窗簾,看著夜空中的點點繁星陷入沉思。信中提到過,雖然最后發生了地震,但那并不是結局,我是希望路西來完成它的。原本以為路西只存在于現世,但現在看來,她也被安排在了小說中。也就是說,找到她,然后讓她完成結局就行了吧?雖然大致的方向確定了下來,可還缺少很多東西,事情也絕不只這么簡單而已,至少她現在仍有可能昏迷不醒。另外,季谷里與劉妮又和我、路西之間有怎樣的聯系?想到這里,我的思緒又一次亂了。
此時,身體也終于抵擋不住困意的侵擾,哈欠不斷。
徹底熟睡之前,我腦袋里一直有件事情揮之不去,剛剛還記得,可現在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翌日下午,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屋子里還是離開時的樣子。不是那間破舊的廂房,我也還是“馬統”。進門之前,我看到了劉妮留下的鞋子,有些失落,本想著給她打個電話報平安,可卻發現手機因沒電而自動關機了。喝了杯水,外面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我以為是劉妮,于是便跳下沙發,赤腳跑到了門口。
打開門后,季谷里的肚子優先探進了門,眼睛則不停地向屋內張望著。
“怎么?有事么?”我問道。
“沒事,上次給你的書都賣完了,特意來恭喜你,順便告訴你下一批雜志到達的時間。”
我沒有讓他進門的意思,就只是站在門口與他交談。
“這個事情你可以給我打電話。”我說。
“打了,你電話關機了。怎么?不歡迎我?”他問道。
“只是覺得這樣特意跑一趟沒有必要!”
“看來馬老板心情不太好。因為女友沒和你去?”
“你怎么知道?”我驚愕不已。
“走吧,和我喝一杯去?”他問。
我點了點頭便隨他出去了。
一路上,我刻意與季谷里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其實我會如此厭惡他,說到底是因為他讓我做了我不愿意做的事,而這件事又是我不得不做的,被威脅的感覺很不痛快,況且這還是在自己的小說里。
“你們那小伙計還不錯。”季谷里剛坐下來就笑著說道。
“那就好。不過,那些書賣的那么快?”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有我的渠道,你還是少知道的好。”
“你怎么知道她中途回去的?”
季谷里笑了笑,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說:“你的女友是真的漂亮。”
“你他媽什么意思!?”
“別,您別誤會,”她連連擺手說道:“其實,這次她和你說的那些線索是我提供的。”
我有些生氣,可又找不到什么非生氣不可的理由。總之,一想到自己的女友和討厭的人有什么瓜葛就莫名的憤慨。我把面前的啤酒一飲而盡,說道:“我不想你再提起關于雜志的事,什么時間送過來都無所謂,按你說的方式來可以了,那小伙計會給你開門,其他的事情我希望你遠離我,還有我的女友!”
“好,好,好!雜志的事不說就是了。但為你的女朋友提供線索可是我這個公民應盡的義務,你應該無權干涉吧?”
“你最好別耍花樣!”
“怎么會呢?我保證!只是一條線索,僅此而已。”
之后,我們便沒再說話。
約莫八點鐘,我回到了住所。手機已經充好了電,但給女友打電話的心情卻不在了,還有那頓美味的餃子也因心情而擱淺了。
站在窗前,我凝望著天空中的五角星發呆,突然間發現自己似乎正逐漸的融入到小說里了,面對虛擬的人物竟會有討厭的人,更會為喜歡的人吃醋。
從那以后,女友同我談論季谷里的次數多了不少,雖然都是與工作有關的內容,可每次從女友的嘴里聽到“季谷里”這三個字,我的情緒就沒辦法控制,可如果借此發作又顯的自己太過小氣。
我也曾問她,為什么季谷里會突然提供線索。劉妮沒多說,倒是對于我與季谷里的相識好奇的不得了。在她眼里,季谷里是個成功的書商,而我則是一家小書店的老板,雖說所處同一行業,可我們之間的地位差異卻怎么也不太可能相識。
我沒法解釋,只得搪塞過去。但我清楚,那個家伙可不是什么成功的書商,更不可能僅是個賣色情雜志的人而已,他本人或者在他背后一定有著超乎尋常的力量。而他刻意接近劉妮也絕不簡單,隱約中,我感覺有個陰謀正秘密實進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