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美國嗎?”比起沒有察覺到的危險,她顯然更關心程巖的去留。
“不然呢?”
井一小聲嘟囔,“你從來沒說過要出國。”
“我自己的事,沒義務昭告天下。”
井一眼神一黯,“我,我們不是關系很好的,同學嗎?”
她特意強調了關系很好。
程巖嘴唇動了動,話又咽了回去,從臥室拿了一床被子和枕頭,“在這兒睡一晚,明天我送你去車站。”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嗯。”
井一默默扣手指,氣氛沉悶又壓抑。
程巖把沙發上的布罩收起來,見她垂頭喪氣地坐在那里,使喚她幫忙,井一把包脫下,幫著他把布罩拿到陽臺,積了厚厚一層灰,她嗆得咳嗽了兩聲。
程巖心底躁動,“村里就是灰塵多,大小姐,養尊處優慣了,沒住過這樣的民房吧?”
井一聽出他的諷刺,有些尷尬,“你家房子挺好的,三層樓還有院子,比城里的別墅還大呢。”
父親母親常年在外跑生意,又見了些世面,這棟房子的布局就是仿照城里的商品房,小矮門,大院子,套間房。
后來,村里人蓋房子,很多都是仿照他家的樣式。
不過,外觀和裝修都越來越氣派了。
他家是村里第一批建成的小洋樓,里面看著還行,外面就顯得有些破敗了。
想到這些,程巖不免有些心酸。
不愿被她看到自己的落寞,程巖給她點燃一支蠟燭,趕她去衛生間洗漱了。
井一找到了他放下洗手臺下面的礦泉水桶,學著他的方法,把蠟燭立在洗手臺上,簡單地洗了洗臉。
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支新牙刷,她刷了牙,小心地護著蠟燭出去了。
程巖已經在沙發上躺下,雙手支在腦后,閉著眼睛,似乎睡了。
井一舉著蠟燭在小板凳上坐下,沒有要睡的意思。
燭光下,他的眉宇輪廓比平時柔和些,唇角緊抿,倔強又可愛。
她單手托腮,傻乎乎地盯著他的俊臉發呆,被蠟油燙到,禁不住低呼了一聲,收回飄揚的思緒。
閉目沉睡的人也睜開了眼睛,沉黑的眸子爍然清明,顯然方才并未睡著。
井一吹了吹被燙到的手指,抱歉地道,“吵到你了吧。”
被她那樣盯著看,誰能睡得著,靜默了幾秒鐘,他翻身坐了起來,“怎么不去睡覺?”
“我還不困。”
“不困也去睡。”
“我剛才做了一個決定,你要不要聽?”
“不要。”程巖當即拒絕。
她的興致絲毫不減,那句詢問,只是形式,“我明年也申請去美國讀書。”
程巖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她真是想一出是一出,“你知不知道美國很大,不是去那里上學就能經常碰到。”
“反正沒有中國大,”她自信滿滿,去意已決,“即便遠一些,也比隔著太平洋的距離近。”
“你過自己的人生,不好嗎?為什么非要和我有牽連?”程巖有些不耐煩,他不知道自己是反感她看一切都輕松隨意,還是嫉妒她確實輕松隨意的人生。
他的音量有些高,燭火微微閃爍,似要熄滅,井一有些底氣不足,“我喜歡你嘛。”
燭芯啪地爆了一下,她的手微顫,連帶著燭光搖曳,她偷偷地打量他的臉色,光影昏暗,看不真切。
許久,程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時間久了,距離遠了,也許,你就會發現,所謂的喜歡,可能只是一時沖動。”
井一不贊同,“如果是沖動,兩年過去了,為什么我還是這么喜歡你?”
“也許是執念。”程巖拉高被子躺下,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你還有兩年時間畢業,剛好用這段時間冷靜冷靜。”
“那你答應我,這兩年之內不能在國外交女朋友,不能跟別的女生親近。”
程巖眼皮未動,“你見過我跟哪個女生親近過嗎?”
井一認真回想了一番,除了和趙秋狄有過短暫的交集,身邊好像確實沒有關系親近的女生。他待人疏離,其實,男同學里,也很少見他跟誰特別親近。
“那也不許讓別的女生整天粘著你……像,像我這樣。”
程巖悶笑出聲,“你這樣的,不好遇。”
井一暗暗握拳,安慰自己,只當他是夸獎了,至少說明,在他心里,自己很獨特。
談完正事,她又繞回了現在,“我請了三天假,你明天不走的話,帶我四處轉轉,好不好?”
“要上課,沒時間。”
隔壁阿姨說過,他幫高中班主任帶補習班,“我陪你去上課。”
“不需要,”程巖睜開眼睛,打消她的念想,“明天老老實實跟我去車站。”
“你把我送上車,我還是會半路下車的。”
她確實做得出來,程巖煩躁地翻了個身,“睡覺!”
這就代表答應了,井一美滋滋地回屋睡覺了。
第二天,程巖很敷衍地帶她去村后的濱河公園溜達了一圈。
她見別人放風箏,興奮地不得了,程巖看慣了這些,實在不理解有什么值得興奮的。
不過,還是買了只機器貓的風箏給她。
小孩子的把戲,她竟然樂此不疲地玩了一下午,鬧出一身汗。
家里沒水沒電,程巖給她找了一套母親年輕時的衣服,帶她去了周邊街上的浴池。
母親比她高一些,但是兩人胖瘦相仿,藍色碎花長裙穿在她身上倒也合身,白嫩的腳趾在紅色塑料拖鞋里局促不安地蠕動,嬌嫩可愛,程巖耳根一熱,忙別開眼睛,“門口有吹風機,可以吹頭發。”
就像某個笑話里講的那樣,最尷尬的偶遇莫過于男女同學在浴池門口碰面,說什么都會顯得很奇怪。
井一當時真切得體會到了那種尷尬,完全沒了平時嘰嘰喳喳的樣子,“哦”了一聲,乖順地跑門口吹頭發了。
他晚上要到陳老師家代課,家里沒電,擔心她一人在家不安全,程巖便把她安頓到陳老師家樓下的炸雞店,給她點了份套餐,晚托班結束,接著她一起回了家。
她非要等他一起回校,程巖容她呆了兩天,便不顧她的反對,將她送去車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