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不停地往他的口鼻中倒灌,窒息感一陣陣襲來。
方寶良死命掙扎,但雙手雙腳皆被繩索捆住,越掙扎,沉得越快。
隱約間,能聽到船上海寇們張狂的笑聲,他們正戲謔地看著方寶良沉下海底去。
海上無聊,海寇們就會給自己找樂子,只是他們找樂子的方式,通常很殘忍。
比如像現在這樣,把一個人雙手雙腳用繩索捆綁起來,然后丟進大海里,看著他掙扎著沉下去。
海水的咸腥味在方寶良口中彌漫,窒息使他腦袋一片眩暈。
他已經沉入海水中了,眼前開始發黑……
……
方寶良恍恍惚惚,在海底飄飄蕩蕩。
他看見了很多奇怪的東西,只剩一條爪子的大章魚,露出一半魚骨頭的黃花魚,半邊身子被掏空的大鯊魚,只有一個蝦腦袋的白磷蝦,蟹蓋被翻開的深水蟹,缺了殼的烏龜……
之所以說它們奇怪,是因為肢體殘缺到這般程度,它們應該是死掉的。
但方寶良碰到它們時,卻發現它們和他一樣,還能動彈,在海中飄飄蕩蕩的。
只是它們的顏色,一律是灰白色,目光無神,動作僵硬遲滯,只是這么隨波逐流地飄蕩著。
若是方寶良是在正常狀態,見到這些東西,大概要大受驚嚇。
但現在,他根本察覺不出任何異樣,甚至無法做出思考,只是憑本能漂浮著。
甚至,方寶良自己,也是海底這些奇奇怪怪東西的一種。
他的身子有一半是殘缺的,那是被海中肉食魚啃食過的,半邊臉的肉都不見了……
……
方寶良跟隨著這些灰白色的殘缺魚類,飄蕩到了一個地方。
他看見了一頭恐怖的怪物,無法形容它是什么樣子的,因為它太龐大了。
一大半埋在海底的沙土中,只有一小半露出來,泡在海水中。
露出沙土的一小半,已經龐大到不可思議,如同山峰一般,無法想象這怪物的真身有多大。
怪物在沉眠中,不知道已經沉睡多長時間。
它龐大無比的身軀四周,環繞了一層又一層灰白色的各類海底生物。
這些海底生物,說是死了,好像又不是。
說是活的,卻又僵硬呆滯,漫無目的地環繞著沉眠中的海底怪物飄蕩。
除了海底生物,零星地,還能從中發現人類殘缺的灰白色尸骸,便如方寶良此時一般,渾渾噩噩地混雜在海底生物中,經年累月地飄蕩著。
……
方寶良活過來了,那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之前那渾渾噩噩的狀態,是他死去的模樣。
因為內心的極度不甘,在那沉眠海底怪物的氣機牽引下,他復活了。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殘缺的肉身,雖然新死不久,但浸泡在海底的軀體已經被魚類撕咬得殘破不堪。
露出骨頭的手掌,沒了肉的右邊臉頰,破開的肚皮中內臟外露……
方寶良感到極度恐慌,他抓住那些在面前晃蕩過的灰白色海底生物,拼命將它們塞進自己的身體里,想要修補自己殘破的身軀。
……
方寶良猛地從噩夢中驚醒,外面天光投進屋里。
他有些畏懼厭惡地縮了縮手腳,陽光雖然不至于對他造成傷害,但讓他很不舒服。
他很難分辨自己現在是個什么狀態,是生?是死?
看了一眼身旁還在熟睡的妻子陳香玉。
他們夫妻現在是一體了,他的身上有她的血肉,而她的身上,也有他的血肉。
終于再也不用擔心失去她了。
……
方寶辰早早起來,正在灶下幫他娘燒火。
他娘陳大娘正在淘米準備做早飯。
陳大娘和陳香玉是一個村子的人,當年她回娘家串門時,聽說了村頭陳大虎家有一個閨女從城里回來,正準備找媒人說親嫁人。
陳大娘跟著人過去串門一看,不愧是城里回來的,這閨女長得標致,還白白凈凈的,不似他們海邊漁民這樣,因為常年吹海風,皮膚黝黑。
陳大娘想到家中大兒子還沒娶親,就動了心思,跟陳大虎的婆娘聊了幾句。
沒想到事情就成了,陳香玉就這樣嫁給了方寶良。
不過媳婦進門沒幾天,陳大娘就后悔了,這不是娶了一個媳婦,而是娶了一個姑奶奶。
陳大娘覺得很對不住兒子,偏生方寶良對自己的新媳婦很寶貝,陳香玉指東,他不敢往西。
這讓陳大娘很郁悶。
但這兩日,兒子出海一趟,經歷劫難之后,性格大變,不再對陳香玉唯命是從。
相反,倒是陳香玉變得賢惠起來。
兩人角色調了個兒,這讓陳大娘又納悶起來。
“寶辰,你覺不覺得你哥和你嫂子最近變得有點奇怪了?”
陳大娘問自己的小兒子。
陳寶辰點點頭,他也有這種感覺。
不過這個話題剛開了頭,就止住了,因為話題中的人物陳香玉正走進來。
“婆婆,我來做飯。”
陳香玉神情木然道。
……
一家人吃過早飯,陳寶辰要去村塾,陳寶良則按方躍的吩咐,要去海灘邊,參加鄧大海的長槍訓練。
兩兄弟一路靜默無言地走著。
“哥。”方寶辰終于忍不住開口。
方寶良轉頭看著他。
“沒,沒什么。”
方寶辰住口不言,他想到要不要去請教一下先生。
……
“你叫什么名字?”
馬車內,方躍問那個抱著行李的小丫鬟。
她看起來十六七歲,長得很清秀,但要說多好看,也談不上。
任老爺是個有眼力的,他送的這個丫鬟,是個手腳伶俐的,卻不是那等容色艷麗的。
“我叫杏兒。”小丫鬟怯生生道,她不知道新的主人到底好不好相處。
昨夜方躍住在任家,任老爺就是安排她照顧方躍起居。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杏兒了。”
方躍和善道,接著又問了她幾個問題。
興許是方躍態度和善,又兼相貌俊逸不凡,小丫鬟漸漸放松下來,有問有答。
……
馬車在方躍的石屋院子外停下來。
那駕車的年輕人幫著方躍把車上的大包小包藥材搬下來。
方躍向他道了聲謝,年輕人連道不敢,駕車離去。
方躍帶杏兒進了石屋,放下行李,道:“我要去村塾那邊,中午回來,你先自己熟悉一下環境。”
村塾那邊,他已經跟隔壁泊頭村村塾中的老童生商量好,準備讓學生到那里上課。
方躍自己,諸事繁忙,抽不出時間繼續授課。
不過這兩天過渡時間,他還是要去村塾,上完身為塾師最后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