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憶孩提,與君逢
兩人對視著,呂巖故作一臉正經地不說話,等著姤兒的下一句。
姤兒漸漸緊張起來——他不是要,趕自己走吧?
看著姤兒眉頭漸鎖,眼中開始透露出一絲慌亂,呂巖繃不住臉笑了出來,轉回頭看向園池,舉杯抿茶,小聲喃喃道:”看來是無處可去啊!”
“我……”姤兒一時找不出什么話來。
呂巖放下茶杯,低頭笑了笑,說道:”那就暫且留在這兒吧,反正也多出一間房,習慣了。”
留,留下來?
“我可以留下來?”姤兒直起身子,半欣喜半試探地問道。見呂巖微微點頭,姤兒方才提上的心稍稍落了地。
“不過,我們呂宅可不養閑人啊。之前你算是林家人,是客,但是現在要住下來,可得交房租的。”呂巖說道。
“沒問題!不僅交租,還干活兒,以后這園子,就交給我打掃了!”姤兒立馬應允,拍著胸脯說道。
安心了。
飯菜已全部打包到了肚子里,呂巖和姤兒悠悠然坐在地榻上,雙手都在背后撐著,望那朦朧月色開始侃天侃地。
悄無聲息,過了一陣兒又開始下雪了。
“這雪漫天飛舞的,真是迷人。”姤兒說道。
“漂亮是漂亮,但是——冷啊。”呂巖說道,”雖然說‘瑞雪兆豐年’,但我自小就不是很喜歡雪。”
“為什么?”姤兒問道。
呂巖看著對面鎖秋堂檐瓦上堆積的白雪,收回撐在背后的手,直起身子說道:”為什么?我想想啊……嗯,好像是有理由的。小時候父親到外地新上任,我們一家老小都要跟著搬去。當時正好是雪天,路途又遠,我們兄弟幾個年紀又小,大冬天的在路上磨蹭了能有半個月呢。”
呂巖回憶著,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對,那次路過一個村子,當時漫天大雪,探路的人好像說前面的村子剛鬧了怪病,還沒清除得干凈,讓我們繞路走。”
姤兒也直起身歪頭看著呂巖,傾耳聽著。
“當時天快黑了吧,車馬就停那兒了,我問于叔怎么了,他說父親要進村看看,讓我們兄妹幾個安分等著。”呂巖說道,然后笑了笑,”我哪是個安分的,等生了火下了馬車,就趁著沒人注意,也往村子里去了。”
“你溜進村子了?”姤兒問道。
“沒進去。”呂巖答道,”就到了門口,便走不動了。”
“為什么?”姤兒奇怪道。
“因為感覺很奇怪。村口來回有人在跑,臉上都是長舒了口氣的笑,可是村里面,卻傳來哭聲,喪聲……后來想想,應該是病魔剛走罷,有人趕得上,有人趕不上,就這樣了。”呂巖回憶道。
這場景,似曾相識,姤兒的一雙彎眉,開始蹙起。
“當時年紀小,被嚇住了。”呂巖繼續說道,”又好奇,又不敢進去,定在那兒沒動。然后就聽見村口石墩后面好像有小孩在哭,走近看,是個小女孩兒。”
“穿著件藏青棉衣,衣裳上已經堆了層雪花,腳上的鞋破了個洞,就那么蜷縮在石頭旁,埋頭哭著。”姤兒看見呂巖的喉結動了動,他神色有些黯淡。
但靜靜聽著的姤兒,眼神中已不是黯淡同情可以形容。
“我就問她怎么了,父母呢……”呂巖無奈笑了笑,”結果她反而哭得更兇了,想是我問了不該問的話。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無助、災禍、脆弱,到底是什么……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跑回去偷了些吃的給她,就跟著出村的父親走了。”
“只有吃的?”姤兒問道。
“也不是,還有身上的披肩,畢竟雪夜是那么冷。”呂巖回答道,全然沒有覺察到姤兒此時哽咽的聲音,”所以當晚就感上風寒,父親還以為我也染上惡病了呢。哦,對,我還把身上所有的銅錢給了她,現在想想能抵什么用呢。”
呂巖嘆氣笑笑,喝了口茶。
是的,銅幣,七枚銅幣。
他溫暖的手,握著她冰冷的手,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把銅幣,說:”不要難過,我娘說了,銅幣能祈愿,你的愿望都會實現的。要是……要是實現不了,它也能換吃的,你拿著。”
姤兒水潤的眼眶里,映出那一幕幕。
那是她永遠不會忘記的場景,是那黑暗里,唯一給她溫暖的人。
而現在,那個人已長成謙謙君子,在回憶著那段對于他或許不輕不重的過往。
姤兒望著呂巖。
“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那夜過后,姤兒記住了雪,而他,卻知曉了寒雪的無情。
呂巖并未注意到姤兒的眼神,繼續說道:”從那以后,我便開始想著,以后做個救死扶傷的俠客多好啊......其實之后想想,真是后悔,對于那個女孩兒,我做的只是一時的救濟,一點用也沒有……”
可能感受到氣氛有些凝重,呂巖頓了頓,又倒身兩手撐在后面,換了口氣說道:”說到銅錢,我倒想了起來,你那銅串還在我那兒呢,改日你拿了去。”說完,輕啜了口茶。
姤兒卻一動未動,小聲說了句:”不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呂巖沒聽起,起身靠近姤兒問道:”你說什么?”
姤兒抬起頭,看著呂巖。呂巖這才發下姤兒眼角微紅,水珠在姤兒眼里打轉。
“你怎么了?是因為銅串嗎?我會還給你的,待會兒下去就給你。”呂巖有些不知所措地說道。
姤兒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呂巖,嘴角含笑一字一頓地說道:”謝謝你,把它給我。”
“不用……”呂巖話未出口,便愣住了。
姤兒傾身向前,輕輕在呂巖的臉頰上,落下一吻。
時間,仿佛定格在那一瞬。
呂巖感受到耳邊姤兒的氣息,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開始不安分地跳動起來。然后姤兒回過身,依舊嘴角含笑看著呂巖。
“她這是,她在干什么……”呂巖腦里一片亂,只能先靜靜地一動不動。
然后,看見姤兒張口要說話,呂巖心內一陣悸動。
只聽姤兒緩緩開口道:”呂巖,你有沒有聽到有人在叫你?”
“嗯。啊?”呂巖一愣,反應過來,東院確實有人在叫自己。“是郝一松。”呂巖混混然回道。
“他不常來啊,難道又有什么案子了?你快去看看吧,我把這兒收拾收拾。”說著,姤兒起身走到木桌旁,開始麻利地收拾碗筷。
嗯......
所以剛剛,是發生了什么?
呂巖扭扭腦袋,然后起身轉身下樓了。姤兒透過外廊看著呂巖的背影,微微一笑,柔聲說道:
“原來,竟然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