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轉了幾個彎,忽地水流之聲大響,面前赫然出現一條地下冰河。河不甚深,也不甚寬,但謝恩站在河邊,卻覺一股涼氣自腳心襲上,所到之處,血液似乎都要凝結起來。正感驚訝,冰河遠處又涌來一股寒流,寒流過處,冰面上立即又結上一層冰霜。謝恩也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顫,竟然比望鄉臺上的風更冷數倍。謝恩忙運功護體,一點不敢大意。
定了定神,謝恩毅然沿冰河往前奔去。寒氣襲來,雖不致身體受傷,但也是頗感難受。一路順流而下,每次都只用腳尖輕輕一點,不敢多所停留,以免被寒氣所傷。
行了半個多時辰,忽然覺得河水大變樣,原來河水一直呈幽暗色,清可見底,此處卻是一片碧汪汪的,不但河水呈碧綠之色,連周圍晶瑩剔透的冰也都呈碧瑩瑩之色,河水粼粼前行,碧綠光芒也閃閃晃動,顯然冰上碧綠之色是從河水中倒映上去的。
謝恩大是奇怪,再往前奔出數十丈,碧綠之色便漸漸淺了,暗了,再奔出二十丈,河水復又一清見底,再無異樣。顯然這一段河流之中大有古怪。謝恩不敢久站原地不動,不停地蹦蹦跳跳,心中尋思:“奇哉怪也,難道這水底有什么古怪?這可真真讓人猜測不透了。在這絕寒之地,難道還有什么古怪會發光的魚類不成?”來來回回凝神細察,終于發現水底一處綠意最濃的地方似橫有一物,所有古怪的綠光,均從此物上發出。
那物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看得久了,雙眼反而被耀得花了,當下垂目不視,掏出紫光飛鳳笛,向那綠瑩瑩之物探去。
手一入水,立感冰涼沁骨,這水中之寒,顯然還勝岸上數倍。謝恩迅速用紫光飛鳳笛在那物上一觸,只聽叮的一聲,清脆之極,雖深在水底,也能感覺到那物定非活物,似是金玉之屬。
謝恩更是大奇,當下也不管河水寒冷入骨,彎下身去,探手入河,以極快的手法將那發光之物撈了上來。只覺手臂先是一寒,血液幾乎都要凝結,待觸摸到那物之手,掌心卻是一暖,居然連所受之寒都不覺得了。嘩的一聲水響,猛將那物拿出水面,不禁大喝一聲采。只見手上是一塊純碧無瑕的美玉,長約三尺,寬約兩寸,厚約半寸,呈長方形狀,不但透體晶瑩,沒半點瑕疤,而且溫暖之極。此刻綠光柔和之極,一點都不刺眼了。
謝恩欣喜異常,此玉握在手心,象是一根私塾先生用的戒尺,卻又較戒尺長些、寬些、厚些,但一把握住,卻是剛好。而且此玉還另有一種特異功效,謝恩不覺玉上有什么熱力傳入體內,但站立原地良久,卻沒感到絲毫寒冷。謝恩來去把玩,愛不釋手,又發現此玉與尋常之玉有不同之處,但到底不同在哪里,卻說不上來了。
原來他得到的這塊玉正是醫藥郎中、江湖人士夢寐以求的萬年溫玉。萬年溫玉只產于深海之底與冰峰之巔,受日月靈光、寒潮冷氣歷煉,時代愈久,品質愈佳,它非金非鐵,亦異尋常之玉,剛硬之至,水火不毀,可柔可剛,做為兵器,是武林異寶。倘作藥物,一切風寒則可觸體而愈,能避天下奇寒。而且還能助長功力,若坐在溫玉上練功,一年就可以抵得上別人兩年,不會有走火入魔之虞。
但它的神奇之處還不在此,它另有一種奇特異常、令人匪夷所思的特性,如果把同一塊溫玉分為兩半,這兩塊玉之間就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吸引力,好象是把一對情人硬生生分開,而它們又至死不離一般。這種特性誰也說不清、道不明,內行之人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數百年來,一直沒人能解釋清楚其中的原因,就好象自人類誕生以來,就永遠沒人能解釋愛情是怎么一回事一般。
這種溫玉因所處的地域、節氣不同,分紅、碧、藍、白幾種,只是年代不久的,顏色不純。謝恩所得的這塊玉顏色之純,能映得數十丈方圓一切都是綠汪汪的,正是此玉中的上上佳品。
謝恩卻不知自己得到了稀世珍寶,只是見這玉品質極佳,又一點都不冷,舍不得丟掉。于是將玉笛收入懷中,捏著這塊長玉,離了此地,繼續向前摸索。有這萬年溫玉避寒,謝恩好受多了,一團綠汪汪的亮光照得道路纖毫畢現,興致大發,將輕功施展至極點,身形恍若輕煙,如鬼如魅,點縱之間,便是兩丈之余。
再行數里,淙淙之聲大作,河水忽然鉆入了地底,在水面上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河水從漩渦里不斷消失,似乎落入一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一般。謝恩微一猶豫,涌身躍入漩渦,水流涌動,將他帶入了地底深處。謝恩屏住呼吸,待頭一露出水面,睜開眼一看,處身之所已在一個深溝之中,左側冰壁連頂,高達十余丈,右側三丈高處卻有一個平臺,似乎別有洞天。
謝恩心中一喜,溫玉尺在壁間一撐,聳身從水中躍起,只聽輕輕嗤的一聲,謝恩手上并未用上多大的力,那堅硬逾鋼的冰卻在這一撐之下被穿破一個尺余深的小洞。謝恩不及細思,真力已泄,當下提一口氣,雙足跟互相一磕,施展摘星功的神妙絕技,一個“鷂子翻身”,翻身上了平臺。
平臺之上并非另有出路,卻果然是別有天地,十余丈方圓,空空闊闊,似是一個冰室,其中三面冰壁一片片的刀削斧劈痕跡歷歷猶新。尋常冰窟,被水沖溶,窟角轉折之處,必成隨意之形,而此處卻不然,之所以稱為“冰室”,乃是它壁角皆是直角,冰壁平整筆直,室頂也是一個平臺,顯是為人所刻意改造而成。
謝恩微微一愕,游目四顧,只見對面冰壁上露出一條縫隙,似是一門,透過半透明的冰層,隱約可看出里面還有一間冰室。謝恩伸掌推去,那冰門卻巍然不動,謝恩微一沉吟,已明其理:“這冰門好久沒開過,已與其它的冰凍結成一塊,無怪如此。”欲提掌擊冰,但想了一想,又放下掌,拿起溫玉尺,力運于掌,再貫于玉,沿那條縫隙輕輕一插,玉尺頓時直沒至柄。謝恩意守空明,沿線輕輕一劃,毫不費力便切開了厚冰,再伸手一推,冰門扎扎聲響,向后退去,露出一個略為小些的冰室。
謝恩閃身而入,身子突然一暖,猶如從冰天雪地之中倏然進入溫暖如春的家中一般,只見這冰室也被鑿成一個空心方塊,正對面擺著一張床,左側是一張桌,桌上橫置一張瑤琴,琴旁放著一個木盒。桌上面的冰壁上不懸掛著一張仕女圖,圖中美女正在舞劍,動作典雅古樸,容貌明艷絕倫,美貌不可方物。謝恩心中不禁一動,臉上微微發熱,慌忙轉過頭去。
這一轉過頭去,正好瞧見一人的臉,萬萬料不到這室中居然有人,這一驚非同小可,情不自禁驚呼出聲,騰騰騰倒退開數步。這人端坐于冰壁前,一直紋絲未動,謝恩開門進來,他意似聽而未聞,視而不見。謝恩強壓怦怦急跳的心神,顫道:“你……你是誰?”那人神色漠然,充耳不聞,依然端坐于地,雙目微垂,似在打坐練功。
謝恩定了定神,向那人細細端詳,只見他發黑如漆,須長及胸,形相俊逸,但年紀顯已不小,總在三十歲與六十歲之間。再細看時,他雙眼微陷,臉然灰白,全無血氣,一張臉猶如死人。這一下更是吃驚,連連喝問:“你是誰?干么裝神弄鬼的嚇人?”聲音雖厲,但語音卻有些顫抖。那人始終一動不動,好象面前根本沒謝恩這個人似的,連睜開眼望他一下也是不屑。
他越是若無其事,謝恩越是駭異,在這千丈冰川之底遇到這人,豈是尋常之人,溫玉尺微微前挺,指住那人胸口,喝道:“你再不出聲,我可要點你穴了。”那人仍是不聲不響,謝恩玉尺緩緩前伸,直至點到了那人胸口的膻中穴,那人仍是一副漠然的神態。謝恩心中愕然:“這人莫非死了?”玉尺輕輕一撥,那人果然撲通一聲,歪倒在地,仍作端坐姿態,顯是早已死去多時了。
謝恩啞然失笑,隨即心生疑惑:“這人怎么會住在這萬古絕人的冰窟之中?”走到桌前,打開木盒,盒中裝著兩本線裝書籍。心知要知這人的來歷,只有從這兩冊書上著手,拿起第一本,只見封面上寫著“懺悔錄”三個字,字體飄逸。翻開第一頁,上面寫道:“仁宗嘉佑八年,初識蕁妹,即被其神仙體態所著迷……”心中一震,屈指一算,仁宗嘉佑八年,已是六十二年之前,難道這人年紀已在古稀之上,看話中口氣,顯然六十二年,他已成人,那么這人少說也有八十歲了,向那歪倒于地的尸體望了一眼,說什么也不相信。再往下看去:“……自此朝思暮想,念茲在茲,無時或忘。”看到這里,忽然想起一事:“師父說過,武林中精修內功之人,功力達到登峰造極之境時,亦能返老還童,容顏永駐。難道……難道這人是個不世的武學高手?既是高手,又怎會死在這冰川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