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引弟是個苦命的女人,從出生就是一個錯誤。
她的父母是一對老實巴交的農民。
本來想著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但不爭氣的母親卻一個接一個的生著女兒。
諸如招弟、喚弟之類,還不算中途夭折的,到她已經是第五個孩子。
當然,活下來的就是她們三個,她被取名引弟,一出生便不受待見。
在她五歲的那年,便被父母賣給了身為軍籍的婆家。
關于她的童年,她最后的記憶便是未來的公公趕著一頭瘦牛駕著的車,在她絕望的哭喊中,一路晃晃悠悠從河東道岢嵐州搖到了五原。
童養媳的身份注定了她悲催的命運——小時候是奴婢,長大之后給人家生兒育女。
等到她慢慢長大,有了自己一對可愛的孩子,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她的生活似乎已經看見希望,千年媳婦熬成婆,眼看著苦盡甘來。
然而,命運再次將她推向了絕望的深淵。
開元四年,漠南大旱,整個春夏滴雨未下,漠南的突厥牧民也和如今的狀況相似,賴以生存的牲畜全部死光,尸體被野。
失去生計的突厥牧民不得不鋌而走險,不顧大唐張仁愿軍力強盛,組織小股的強壯南下劫掠。
輕于防范的五原被攻破,身為軍籍的丈夫在抵抗中被殺。
岳引弟母子三人被擄,一路裹挾進入漠北。
她十四歲的女兒在路上就被突厥人輪番糟蹋,等那些人發泄完之后,哭的聲嘶力竭的岳引弟跑去扶起她的時候,發現已經沒有了生氣。
那些突厥人看見她姿色尚存,連她也沒有放過。
當挺過一輪又一輪的折磨之后,她機械的爬起來,穿好衣服——她還有一個兒子要養。
只是,從進入漠北之后,她便和兒子分開,再也沒有見過。甚至連生死都不知。
看著跪在面前苦苦哀求自己的岳引弟,軋犖山忽然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努力的鉆營,從私心來說,不過是為了爭奪生存的權利,而不是讓那些貴人們當成草芥。
岳引弟的遭遇很值得同情,但以他目前的狀況,也最多是值得同情,什么也做不了。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他一路從云中打生打死,不過也是為了爭奪那最起碼的生存權利,連獨善其身都算不上。
到了現在,他似乎比岳引弟活的有點尊嚴,但他心里清楚,這也不過是表象而已,自己能活著,不過是毗伽心情不錯,但自己還是毗伽手中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和大唐一戰,最終還是會議和,至少目前為止,突厥還沒有大到可以消化大唐的胃口。
一旦議和,就算突厥大勝,最基本的,對于李重德的死,突厥應該給個說法。
舍棄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再折點面子,卻可以從強大的唐朝要到最實惠的好處。
這筆買賣,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再劃算不過。
所以,如果自己不能讓毗伽看到價值的話,他隨時都會被拋棄。
李秀和董七聽完,心中已經怒火中燒,雖說兩人的眼界較之普通人高出不少,但是畢竟還是唐人,心中或大或小還是有著一種民族仇恨感。
兩人眼中冒火,齊齊的看向軋犖山,軋犖山當然明白他們的心情,他微微搖頭,讓兩人強行壓下了心中的怒火。
隨后,軋犖山答應了岳引弟的請求,答應動用一切可以動用的關系幫她尋找兒子,只是能不能找到他不敢保證。
做完這一切之后,他將四人暫時的打發了出去。
有些話,他需要和兩人講清楚。
但沒有等到他開口,李秀已經氣沖沖的看著他怒聲問道:
“你準備怎么替你的族人辯解?”
軋犖山苦笑一聲:
“我就沒有想過辯解,況且,你也知道,我只是半個突厥人,我的父親是雜胡。
“我想說的是,我可以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面對這些,我們無能為力,你也知道,我眼睜睜的看著父親死在黑沙城,他的頭被砍下來筑成京觀。
“但我同樣也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不知道該去恨誰?
“兩個民族之間積怨太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而且也不能將所有人全部殺光,那你告訴我,我們該怎么辦?去將擄掠她們、輪奸她和她女兒的突厥人全部殺死?”
聞言之后的李秀和董七面色稍緩,但李秀還在不依不饒的質問道:
“那我們總該做點什么吧?”
“做什么?就算將那些人全部殺光,還是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不是嗎?”
民族之間的仇恨不是一時半會就能化解,他的穿越其實并沒有改變這個現狀,哪怕一小點,也許,在她們聊天的功夫,這樣的事情也還在到處上映。
他曾經給李秀和董七畫過一個天大的餅,在之前他雖然已經知道,想要實現那是相當困難,但至少還有一點希望。
岳引弟的出現,把他最后的幻想打碎,讓他不得不重新評估自己的計劃。
李秀和董七在聽完他的話之后不再出聲,屋里可是變的沉悶。
一會兒,軋犖山抬起頭,看著李秀說道:
“我忽然開始有點迷茫!”
李秀詫異的看著他問道:
“為什么?”
“我想不通我們該怎么選擇,我是說在我們有能力改變的事情的時候。”
“都有什么選擇?”
“在短暫的和平和努力之后有可能換來長久的和平之間該選什么?當然,這種長久的和平的代價就是無數人的死亡——唐人還有其他的民族!”
李秀一愣,她被問住了,因為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面對軋犖山天馬行空的想法,她的思維根本就跟不上趟。
似乎,第一種選擇貌似還不錯,如果能勉強維持住和平,在她們的有生之年看不到戰爭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至于她們死后,發生什么與她們關系不大,至少她們看不見。
問題是這樣的話似乎又對子孫后代不負責任。
但沉思了很久的董七的回答卻簡單粗暴:
“我們為什么要想這些?你的問題的基礎建立在一種假設之上,前提是你必須有那個能力,如果到最后你都沒有擁有那個能力,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軋犖山聞言恍然大悟:
是啊!是自己著相了,被突然出現的狀況誤導,差點就失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