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的日子是緩慢卻又充實的,每天背著鄉里人,往船上運送行李輜重,兩個人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走漏了風聲。他們白日里像往常一樣,忍受著鄉鄰的白眼,待到暮色降臨,卻悄悄帶著糧食和水離開家門,迂回曲折地來到這山洞,像兩只勤勞的螞蟻,為自己的堡壘源源不斷地運送著物資。
“我們會成功嗎?”把糧食和水放下,她取出毛巾為他擦去額頭的汗珠問道。
“會的。”他握住她搭在自己額頭的手溫柔道。
“我...”看到他的微笑,她覺得安心,卻仍是道:“我有點害怕。萬一我們...”
“不管發生什么。”他看著她,目光堅定道:“我們都在一起,哪怕是死”
“嗯。”她微笑,看著面前的男子。
龍寧殿內,燭光映在滿壁的竹簡架子上微微顫抖,坐在案前的好哥們心下五味雜陳,他看著墻壁上跳動的燭影,心中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擔心。他思前想后,無論從那個方面去想,自己的好哥們都是在做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情。私造船只,圖謀外逃,自己這個做兄弟的不說阻止,居然還答應照顧他的孩子。想起白天里那中年男子的話,案前的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晝。
“師父,這樣不太好吧。他畢竟是你的女婿,且嫂子也非常愛他,您這般想要致他于死地,若是嫂子地下有知,只怕也不會安寧吧。”殿內的他盡量讓自己的言辭顯得委婉,生怕面前之人因為他的某個措辭不當而更加生氣:“別的不說,您想想您的外孫,他才幾歲大啊,剛沒了娘,您忍心讓他再沒了爹嗎?”、
“放屁!”堂上之人怒道:“他背著我女兒私會旁人的時候可曾想過他的兒子?他當著我女兒葬禮維護那個賤人的時候可曾想過他的兒子?我一想到這個孩子是那個畜生的骨肉,我就恨不得一把把他掐死,為我女兒報仇!”
“師父。”他懇求道:“難道您就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嗎?一定要在鬧出幾條人命才肯罷休嗎?況且您雖是一門師長,卻也不能隨隨便便就取人性命啊。他雖不忠不仁,卻也沒有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啊。”
“哼!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就不會。”堂上之人惡狠狠道:“若是還沒有,那我就幫幫他!”
“您這話什么意思?”好哥們眉頭緊皺:“一定要讓他死嗎?就沒有其他的補救方法?”
“當然有!”堂上之人忽然頓了一下,扭頭盯著他看了好久,忽而露出陰森森的笑容道:“只要他和那女子從此斷絕關系,在我女兒墳前磕頭認罪,發誓此生只愛她一個人,我就饒了他。”
“你此話當真?”好兄弟宛如得了一道特赦令:若是能讓自己的兄弟迷途而返的時候面對的不是屠刀而是歡迎,自己哪怕是擔些罵名也好。“我若能讓他回心轉意,你便既往不咎?”
“自然。”堂上人冷笑道:“只是我怕他可不會這么想。哼!”
“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回心轉意的。”好兄弟忙道:“哪怕是拼了命,我也會把他帶回來的!”
“那我可要靜候佳音了!”堂上之人瞥了他一眼,卻又看似無心地點了一句:“不過萬一他要是私逃出海,被人抓了回來,那到時候我便是真的有心饒他,只怕也是不行了。”
“唉,說到底也是我當時年幼。居然傻到相信他。”二師傅拍了拍窗戶嘆道:“你大師父恨你父親入骨,又怎么會輕易放過他?想來是看我言語神情有異,猜到你父親已經準備好離島外逃,故而才這般哄騙我,讓我抱著拉你父親回頭的心思供出他們的所做。”
“所以...”少年喃喃道:“父親他們其實已經要成功了是嗎?”
“是...”二師傅低頭,自責道:“對不起。”
“父輩的恩怨,我這邊已經沒什么印象了。”少年搖搖頭道:“后來呢?”
“后來...”二師傅嘆道:“你父親只怕是要恨我入骨了。”
這天夜里,他終于準備好了所有的必備物資,他拉著她,臉上滿是興奮的目光:“你激動嗎?”他問道:“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里了。”
“嗯。”她臉上帶笑,看著他嚴重柔情無限。
帶上最后一包行李,他和她向床上熟睡的小兒女告別:“繼續睡吧。”他道:“爸爸不好,不能再陪著你了,以后要好好跟著你叔叔,不能搗亂。”說著又看向旁邊的女兒道:“這以后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讓著她,保護她。不能讓別的人欺負她...”
她在一旁聽著,眼圈早已紅了,卻沒哭出聲響,她知道此次一別,很有可能便再也不能見到這兩個孩子了。
輕輕關上院門。她有些戀戀不舍,離開的路上,她頻頻回頭,他看得心疼,卻不說些什么,有時候,想要追求些什么東西,便總要放棄一些。
來到山洞,他將行李扔上大船,她還在出神,眼中依稀能看到淚光閃閃。他心中難過,解開了繩索,走近過來,想要安慰她。
手剛伸出,忽覺周圍有異,正要招呼她躲起來時,卻忽見兩側陰影里沖出來數十個持刀村民,不由分說便將他們拿下,反手扣了,按倒在地,他大驚:這個地方十分隱秘,怎么會有人知道其所在,正要掙扎,卻忽聽一陣大笑,勉強抬頭去看,正見自己的岳父大笑著從人群中走出,來到他面前,更讓他吃驚的是,自己的好兄弟,為一個一個知道這個山洞所在的人,此刻正站在岳父的身旁!
“你!”他被人按著,掙扎個不停,嘴里卻咬牙恨道:“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會和你做兄弟!”
“你做的不錯。”岳父大人大笑,命人將他二人押起。對著一旁面有愧色的人道:“為島上之人除去了這樣大一個隱患,全島的人都會記住你的。”
“除去?”臉色驟變之間是驚恐的發問:“你不是說只要我幫你把他抓回來你便放過他嗎?”
“奧?我有說過嗎?”那老者接過守衛的刀來到他二人面前,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兩人。
“你可還記得我女兒的相貌?”老者看著臉上強作鎮定卻仍舊顯露著驚恐之色的她冷道:“賤人”
“你若是敢傷她,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他咬牙,猛地一掙身子,想要撲身上前,卻囿于眾人縛著,不能動彈。
“你要殺便殺吧。”她自知兇多吉少,不由得扭頭去看向他,他看著她,看到她眼中有淚水留下。“看樣子,外面的世界,我不能陪你去看了。”她微笑著,閉上了雙眼。
寒刀一閃而落,他嘶聲大喊,血滿長裙,他猛地一顫,臉上溫熱一片,濺滿了她的鮮血。他看著眾人松手,看著她向后倒去,像一座玉山傾倒,碎成滿地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