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五百塊,這么大的一筆款,我第一個想法即是卷款逃跑,帶著興奮又忐忑的心情吃過晚飯,我在自己的房間里把錢一張張的擺在床上,清點了一遍,我成了富翁。
稍稍平復了心情,思緒也漸漸回歸,與父親商量后,才知道事情的嚴重,雖然我們的確一夜暴富了,得到的卻是一筆不義之財。父親認為,那位寫信而來的基落島大爺絕對對我們家了如指掌,我想卷款逃跑的想法有可能會害了一家人。
他認為,對方既然先將錢給了我,說明對方十分看重我的人品,因此,我也不能失約,不管對方是否清楚我們家的底線,對我們家會不會造成危險,首先,做人的一點最基本道德我不能丟,否則不管我以后多么風光,背地里永遠是一只擺脫不了黑暗的老鼠,與那些卑鄙下流無恥之徒無異。
被狠狠的說教一番后,父親又動員了全家開了一次會議,會議一致通過我必須履行諾言前往基落島,東東直言他會在我離開的時間照顧家,讓我放心早去早回。
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只能去基落島了,我向工作單位請了一個月的假期,臨出發的前一天又請博城喝了兩壺小酒,委托他幫忙照顧我家,我并沒有把得到一筆巨財的事告訴他,與家里人也統一好了不把這件事張揚出去。
博城很欣慰,也許是因為喝高了,他拍著我的肩膀,粗聲粗氣地說:“你啊,終于想通了,你要是在那里找到好工作,可別忘了我啊!”
“不會忘的。”我笑著說。
那一夜黑得深沉,月亮與星星都消失在天空中,黃泥色的路燈光照亮了地面,黑暗從兩邊將它襲擊,遠處黑漆漆的一片,街道兩邊的商店都關了門,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只有一條在弱小的燈光下延伸至遠方的無盡的路。
明天,船將在港口等候。——基落島。
當天晚上我回到家時,便看到了這封信。
五月二十九號,下午四點,天空有點灰暗,我來到了港口,站在海港碼頭上眺望遠方,我拿著一個手提木箱子,箱子外包裹著一層麻皮,邊緣磨破了皮,當初離家時我便帶著它,幾經周折它也變得老舊了。
我只帶了兩套換洗的衣服,一條青紅相間的牙刷,一個鐵罐子,一支牙膏,一只黑色的筆、一本印有英國制造的厚皮質本子和一百元的巨款,我想這足以讓我渡過一個月了。
五點二十分,船來了,中年男人走上甲板,他沖我微微一笑,伸出手做出一個無比優雅的請的手勢,我走上了船。
他向我伸過手,意思是要幫我拿行李,我搖搖頭說:“不用了,我應該去哪?”
“請隨我來。”他說,轉身走進游船。
“為什么改變時間了呢?”我跟在他后面進了船艙問道,船艙是一間小型的房間,布置得精美絕倫,頗有新式起居室的風格,來自威爾頓的地毯,古樸的紅木家具,船壁上掛著一副巨大的裸體女人抽象油畫,讓人一點也感覺不出身處船艙中。
“哦,我們從來都沒有絕對規定的時間。”他轉過頭來看著我,接著他指了右邊的房間,說:“您可以先在那里休息。”
“謝謝。”我說:“我還沒請教您姓名呢?”
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慢慢地說:“鄙姓王,您可以叫我王伯。”
“王伯。”我笑著點了點頭,又說道:“我是藍青海,也許你已經知道我叫什么了。”
他的微笑透露出悉知的氣味,在短暫的交流中,我清楚的明白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的暴露無遺,我像個剛出生的孩子,沒有一絲隱私,這種悉知使人產生異樣的情感,讓人甚覺不快。
現在,我躺在船上的床上,窗外一片朦朧,海面籠罩在灰青色的世界里,透露厚實的玻璃讓人感到壓抑,天快下雨了,海平線上烏云滾滾,密電初顯,這是一個不吉利的兆頭,對于初次出海的人來說。
我的床頂吊著一枝水晶掛燈,正對的床壁上也掛著一副抽象的女人裸體畫,我想,這艘船的主人要么很喜歡抽象畫,要么就是一個淫亂的人。
船搖搖換換的,海波似乎長在背下,身體隨著海浪的波動而波動,人仿佛返璞歸真,回到童年時期躺在搖籃里,耳邊聽著母親的哼吟聲,視線漸漸厚重,慢慢的變成一片黑暗。
忽然一聲巨響,把我從夢中驚醒,頭頂的掛燈搖搖欲墜,仿佛隨時要砸下來一樣,我嚇得坐了起來,墻壁上的女人又似乎從畫里走了出來,扭曲的身體晃晃悠悠的仿佛要分離一般。我把頭埋進手里,使勁的搓了兩下臉,才讓理智漸漸回到腦里。
船艙里搖得厲害,玻璃窗外黑得深沉,海浪洶涌澎湃,怒號著拍打著玻璃,海水傾瀉而下,一波未停一波又起,仿佛要沖破玻璃進到船里來一樣。我扶著墻從床上慢慢的走到地面,忽然一個劇烈的搖擺將我打倒在地上,我在地上滾了兩圈,滾到了墻角,便縮著不敢動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響起敲門的聲音,迫使我不得不伸出鴕鳥般的腦袋,鼓足勇氣摸著墻壁爬了起來,然而人雖站了起來了,兩腿卻依舊顫抖不已,我戰戰兢兢地打開門,瞧見王伯挺直地站在門口,他開口問:“您沒事吧?”
“沒有……沒事。”我咽了咽口水,快速的恢復冷靜,好歹我也是個男人,如此膽小怯弱傳出去那還有地方可以擱臉呢。
我拉開門走出去,順手關上房門,裝出一副處事不驚的口吻說:“今晚可真夠兇險的。”
“只是一點兒小風浪而已。”王伯微笑道。
我尷尬地笑了笑,問:“我們的小船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請不用擔心。”他繼續微笑著看著我,說:“我給您準備了晚餐,雖然已經過了時間,如果不介意的話,現在給您端過來可以嗎?”
我早已饑腸轆轆,連連點頭,王伯走了出去,我便在沙發上坐下來,船艙畢竟還是小的,放不下餐桌之類的東西,這里只是一個小客廳。
不多時,王伯端著個銀盤子進來,他把東西擺在桌子上,站在一旁默默地看。
擺在我面前的是一碗香噴噴的米飯,兩碟小菜,一個高腳杯里裝著鮮紅的酒,我曾經聽說過西洋那頭有一種酒裝在潔白無瑕的杯子里,液體卻像血一樣,它散發出甜甜的味道,新鮮又危險。
“謝謝。”我抬頭對他笑道。
王伯輕輕點點頭,悄悄的退下了。我開始狼吞虎咽的吃東西,食物煮得實在太好了,香味在嘴里散開,讓人流連忘返,可我對那杯紅色的液體依舊有些心生畏懼,滿滿的吃個飽腹,我盯著高腳杯,心想這是一件藝術品啊。
液體在杯中輕輕的碰撞,與海浪一同搖擺,我本不喜歡喝酒,對于新奇的事物也沒有多大的興趣,可這杯酒卻像鴉片一樣吸引我,勾起我的好奇心,讓我特別的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
湊近鼻尖聞了聞,香味沁人心脾,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清香味,不比我們的米酒,它的味道更淡,更鮮。
目測只有一口,不知里面是否只是單純的酒,一個人在一艘陌生的船上,多少得有點提防,轉念一想,我忍不住啞聲失笑,若他真的要給我下藥,又何必加在這杯酒里呢,在如此美好的東西里加點藥,難免會破壞它的美麗,實在讓人于心不忍。
我笑著輕輕的抿了下,味道很奇怪,入口很淡,入喉不辣,很快香味擴散出來,彌漫整個口腔,整個來說勁有些不足,我心想這種酒,也許更適合女人。
一口喝完,卻嗆了下,忍不住咳了幾聲,喉嚨遭了一點兒罪,實在不好受。吃過飯,四周靜悄悄的,船外狂風怒號,海浪澎湃,船內卻安安靜靜的,儼然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伯不知到哪去了,他總是神出鬼沒,我私自認為他不僅充當管家的角色,而且還是船長,水手,我只能如此想,因整艘船我未見到第三個人影,細想著實可怕。
基落島的主人會是怎么樣的人呢?我可不認為王伯就是基落島的主人,雖然他給人神秘的感覺,但他卻是那種一看就能看出職業的人,他身上有從容的氣息,卻沒有王者的霸氣。
我仔細地看著船艙內的擺設,窮極奢華的小小客廳,從琉璃燈到青花瓷,用上等紫檀木做成的雕鏤屏風,隨隨便便一件擺設品拿出去都價值連城,只是一個船艙就已如此奢侈了,想必這位基落島大爺是位富得流油的人。
我坐在沙發上,盯著地毯上的條紋,橘黃的紋路包裹著米白色,機器做出來的東西終究沒有手工做出來的好。米白色的絨芯與橘黃色的邊緣時不時重疊在一起,令人頭暈目眩,船搖得厲害,鐵板咯吱咯吱地叫,我真怕它突然斷裂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