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霞剛砍下一具赤蠻尸體的腦袋扔上牛車,便又聽見兒子凄厲的慘叫。但這次他沒有再慌神,只是環顧四周,等待兒子又莫名其妙地從哪里摔下來,直到他看見姜愚勒住兒子兩腋拖行過來,才知道真出了事。
看見兒子一條右腿被齊膝割斷,他反倒異常冷靜,迅速從馬袋里取出早已備好的各種傷藥,幫兒子包扎止血。
直到這時,刃男才感覺到痛楚,死死拽住父親的衣襟,“父親……父親……我的腿,我的腿……”
狩霞嫻熟地為兒子包扎好傷口,然后抱著他的頭說,“沒事的,只是一條腿而已。”忽轉臉惡狠狠地盯著姜愚,“你竟敢傷我兒子?”
姜愚沒有作任何解釋,反倒是姜拙忙過來替弟弟辯解,“狩霞大叔,家弟斷不可能做出如此大惡之事!”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狩霞拾起剛砍完赤蠻人腦袋的獵斧,“你若不能解釋清楚,就把腦袋留下給赤蠻人作伴!”
“父親,”刃男強忍著劇痛說,“跟愚兄無關,是……是那個奇怪的東西。”
“什么東……”狩霞話沒說完,不知哪里傳來一陣獸吼,六匹馬當即驚慌起來,亂叫亂踢。狼顏眼明手快,連忙控制住其中五匹,但余下一匹卻已拔蹄往城寨深處跑去。那是后羿的馬,后羿自知追它不上,忙彎弓搭箭松弦,箭射中迎風飄蕩的韁繩,并釘在某間杉屋上,但那馬可能過于驚慌,根本不顧韁繩被勒,猛地掙脫,拐進了杉屋群里。
后羿正要追上去,不料姜拙猛叫一聲“快閃開”,他來不及細想要閃開些什么,也不知道姜拙是不是叫自己閃開,情急間忙往身旁一撲,就地一滾穩住身子。半空中一物呈拋物線落在他原來的位置,竟然是前半截馬尸,韁線上的箭說明那正是他的馬。
馬的內臟和血灑了一地,沒抽搐幾下便咽了氣。除了姜愚和刃男,所有人都看傻眼了。然而,他們都無暇去管那半匹馬,因為還有更讓他們傻眼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空間突然像被剪碎一樣裂開,并以一個點迅速擴散成一個徑約四米的圓,一只碩大無朋,通體蔚藍的怪物從“碎痕”中緩緩走出來。它頭似雄鹿,身若巨猿,四肢如柱,毛如獅鬣,顧盼間一副睥睨眾生,兇猛無匹的樣子。
盡管后羿等人不知道該怎么形容眼前所見,但他們似乎已找到赤蠻人滅族的元兇。
怪物一面凝視著他們,一面徐徐走往那輛裝滿赤蠻人頭顱的牛車。它手指輕輕一挑,將牛車翻轉,頭顱灑了一地,隨后目光就在那些頭顱間來回跳動。
“它在數數。”姜愚低聲說。
“數數?”狼顏訝異地問,“為什么?”這個問題自然不會有答案。
怪物數完頭顱,又將頭顱一顆一顆放在手上,然后像吃豆子一樣,把所有頭顱通通塞到嘴里咀嚼并吞咽,嚇得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怪物吃完頭顱,徐徐轉過頭來不懷好意地看著后羿等人,仿佛要在他們的臉上尋找些什么。
“還有一個在哪兒?”怪物竟然說話了!“說出來,我可以只殺你們幾個。倘若有半點隱瞞,我將你們的村子殺個雞犬不留!”
姜愚早就感覺到它心有疑惑,當下不顧兄長的勸阻,鼓起勇氣上前與它交涉。“你要找什么?”
“三只眼的人。”怪物說,“這車上的頭顱應該還差一顆,如果我沒算錯,這顆頭顱的主人現在應該還活著。”
“我們至今沒見過還活著的赤蠻人,”姜愚說,“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他們已經全死了。”
“是嗎?”怪物俯下身子看著姜愚,“看你的樣子好像是在撒謊。”
“我沒有必要撒謊。赤蠻人自恃天生噴火三眼,時常欺我邊區百姓,涂炭生靈。如果說我和你之間有什么共同點,那就是殺光赤蠻人。如今你殺光了他們,對我們來說簡直恩重如山。”
怪物笑了,笑得風沙四起。“我有點喜歡你,但很可惜,我還是不得不殺了你。”
“殺我們是為了滅口是嗎?”姜愚問。
“你真的很聰明。”怪物說,“聽著,姜愚,殺你實非我所愿,怪就怪你在不恰當的時候出現在不恰當的地方。”
姜愚無比驚訝,“你知道我名字?”
怪物又笑了,笑得更狂,“這世界上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你身后那幾個人我全都認識。嚴格來說我不光認識你們,我還認識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不管是現在存在的還是曾經存在的,而且認識的深度遠超你們的想象。可以很直白地說,我了解你遠勝于你了解你自己。”
“你……你到底是誰?”
“我有過很多身份,但大多都是你們杜撰了,而我真實的身份是你們無法理解的存在,就像你們永遠無法理解這世界東西兩面的鐵壁外是什么世界一樣。”
“那我能猜一下嗎?”姜愚問。
“請便。”
“我父親常說,這世界并非自然而成的,而是人為建造的。”姜愚凌厲地看著怪物,“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這世界的創造者。”
“啊!我不能再跟你說話了。”怪物嘆惜道,“否則越說我就越不舍得殺你。閉上眼吧,我保證你會毫無痛楚。”
“那我臨死前還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不能!”
“你為什么要殺光所有赤蠻人?”
怪物再也沒有理會姜愚,它的腳下突然出現“碎痕”,一只龐然大物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倏地落入“碎痕”之中。
姜愚連忙抱起刃男,高聲叫喚眾人跟他跑。眾人哪里來得及判斷,只好下意識跟著姜愚往前跑。就在他們跑開沒多遠,他們原來所在的位置上空“碎痕”乍現,怪物從中轟然落下,站在他們原來的位置。
怪物的輪廓在塵土飛揚中若隱若現,唯一穿透泥塵的是它湛藍的目光。后羿一連朝藍光射了好幾箭,卻得不到任何反饋。就在此時,姜愚突然慘叫一聲,整個人被凌空提起。泥塵逐漸散去,人們才看清楚,那怪物一只手伸進了“碎痕”,而后在另一處“碎痕”中探出,抓住了姜愚。
“愚弟!”姜拙從狩霞手上奪過獵斧,沖上去要救弟弟。怪物手指一彈,姜拙腳下突然一空,落入“碎痕”,接著又從半空中落下,怪物伸手一接,將他捏于手中。
“孱弱的蟲子啊!”怪物戲謔地看著在自己手中痛苦掙扎的姜氏兄弟,“你們真的有跟我族旗鼓相當的一天嗎?我對此真的深表懷疑。”
后羿的弓箭,狩霞的獵叉,狼顏的大刀,在一瞬間毫不留情地招呼到怪物身上,但那怪物仿佛堅不可摧,一輪猛攻下來,它仍泰然自若,毫發無損。
“你們在我看來不過是幾只張牙舞爪的蟲子,你們的武器不過是些爛葉枯枝。”
人們無計可施,眼瞅著姜氏兄弟就要橫死在怪物的手上,忽然不知哪里射來一道火柱,怪物猛然張開嘴,將火柱接下,然后咧齒獰笑,“啊哈——找到你了。”
眾人朝火柱射來的方向望去,竟是個赤蠻孩子,年齡最多不過十歲。他氣喘吁吁,額頭上的第三只眼如太陽般奪目,火柱一道接一道從中射出,高溫烘得四周蒸汽騰騰,甚至燒著旁邊的杉屋。
后羿等人都被逼到一旁,以避高溫,但那怪物卻視若無物,用嘴巴將火柱一一接了下來。
“沒用的孩子,”怪物說,“你那點可憐的核聚變能量,在我這兒簡直不痛不癢。”
狼顏、后羿和狩霞趁著赤蠻孩子的瘋狂進攻,分別從左右兩邊搶向怪物,以救姜氏兄弟。怪物兩眼藍光陡盛,十數個“碎痕”在狼顏等人身邊裂開,將他們團團圍住,任他們如何奔跑,亦總是在同一個地方徘徊。
赤蠻孩子射出的火柱越來越微弱,間隔亦越來越長,到最后他再也射不出一道火柱,癱軟在地,暈了過去。
“看來你們的小救星已經玩累了,該找媽媽哄睡覺了。”怪物得意地說,“但遺憾的是,他媽媽的腦袋早被你們砍下來了。哈哈哈哈……”
后羿等人仍在努力嘗試擺脫那些“碎痕”的困阻,但顯然是徒勞。
怪物看著他們,不禁覺得好笑。“我相信你們每個人小時都戲弄過蟲子,比方說拿東西攔住螞蟻的去路,螞蟻就會在你們預設的區域里暈頭轉向。你看看你們,簡直就是一只可憐的蟲子。”怪物看著手中的姜氏兄弟,“你們可別怪我,我對你們做的事跟你們對蟲子做的事其實沒什么兩樣,唯一的區別就是我對你們的生殺,絕非全憑一時喜惡……是誰?”
一大一小兩個黑影從半空中快速掠過,小黑影直搶怪物頭部,只一瞬間,怪物的雙眼已被刺瞎,大黑影竄到怪物身后,將怪物撞倒,只聽見兩聲“咔嚓”,怪物雙臂被砍斷,姜氏兄弟得救。最后,小黑影凌空落下,朝怪物頭部施以最后一擊。
直到泥塵落盡,人們才看見怪物被一根樣子及做工都舉世無雙的鐵棒貫穿咽喉,而那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則站在怪物旁邊,注視著眾人。怪物一死,四周的“碎痕”亦跟著消失,吸走泥塵雜物無數,狼顏等人終于脫困,正想著是哪路英雄救了他們,但一看那一大一小兩人,頓生殺虎迎狼的感覺。
那一大一小哪里是個人,盡管他們都是直立行走,亦盡管都穿了衣服,但卻一個長著牛頭,一個長著猴臉,儼然就是傳說中動物成魔的樣子。
狩霞緩緩舉起獵叉,輕聲與狼顏和后羿說,“這倆家伙三兩下就把那怪物殺了,恐怕會比那怪物更難應付。一會兒我上去纏住他們,你們帶上兩位公子和我兒子,速速逃命。”
“怎么可以?”狼顏和后羿異口同聲說,“我們怎么可以丟下你!”
“你若帶我兒子逃出生天,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狩霞說完,也不等狼顏和后羿答應,提著獵叉就攻往一牛一猴二怪。
“你們誰是姜子牙的兒子?”
狩霞驀地剎住腳步,愣愣地看著說出這話的猴魔。
“怎么了?聽不懂你們自己的語言嗎?”猴魔從怪物腦袋上拔出鐵棒,架在肩膀上,“我問你們,誰是姜子牙的兒子?”
姜氏兄弟從怪物兩條斷臂中掙脫出來,姜拙走到猴魔面前拱手說道,“在下正是姜家長男姜拙,他是舍弟姜愚。兩位如果是沖在下兄弟而來,還請高抬貴手,饒在下幾位友人一命。”
猴魔躍到姜氏兄弟身旁,將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隨即回頭和牛魔交換了一個眼神,見牛魔點了點頭,忽然出手將姜氏兄弟撂倒,并用鐵棒抵住姜拙的腦袋。“你們,”他看著狼顏等人,“回去,把姜子牙帶來。兩個時辰內不見人,就過來給他倆入殮。明白嗎?”
“你要對我恩師做什么?”后羿搶出人前,彎弓搭箭瞄準猴魔的頭。
猴魔五指一收,后羿的弓和箭不知怎地就到了他手上。他輕輕一掰,將弓箭掰斷扔掉,“我已經在算時間了,兩個時辰只勉強夠你們一來一回,晚了的話,你就想想該如何向你恩師解釋他兩個寶貝兒子是怎么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