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住了幾日,琮姝漸漸了解,月卿雖然溫婉卻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年幼的時候常常扮作小叔子的小書童,跟著一起走這走那也不嫌累。短短數日,姑嫂二人無話不談。
晚間才用過飯,一家人齊樂融融,燈火通明伴著夏夜的微風,沒有喝酒卻有了微醺時的醉意。
翌日,月卿梳妝打扮好,未帶青蘭、桂枝,扶著月朗的手登上馬車,車內是已經等候的月擎夫婦。
“大哥還真是新婚燕爾,不過是去上柱香,也非得黏上來。”
月朗這聲調笑,讓月卿也不禁莞爾。
明明是大哥先提出來要去天元寺上香,二哥非要跟上來,還拉著自己,這會子卻顛倒黑白起來了。
“就你話最多,也沒見你找到合心意的。”月擎一擊致命。
這幾日月擎夫妻沒少被打趣,琮姝已經逐漸了解小叔子是個嘴上話多,實則做事倒是穩妥的。
月擎成親,月華心下放心了一大半,但看到耍嘴皮子從來不輸人的月朗就頭疼起來。明明年紀也不小了,但就是不愿意成親,昨晚宴席間還提到讓琮姝幫忙留意適齡的女子。
“爹可是托我給二弟留意合適的姑娘家呢。”
這話一出,月朗連忙抱拳向琮姝求饒。“小弟下回再也不敢打趣您二位了,還不成么?再說了,我得等我們福妮出了門子再說。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后面的月朗雖是笑著與月擎夫妻說的,但月擎知道,這不是玩笑話。
月卿還不記事的時候,月華的夫人,尉氏因病去世。家里的三個孩子沒了娘親,最小的月卿還要人照顧。沒過多久月華就納了妾室,月卿自然交由妾室吳夫人撫養。
平日里月擎、月朗二兄弟上著私塾。下學后,月擎還要習武,月朗只顧著和學堂里的同學招貓逗狗,月華忙著做生意,尚未到四歲的月卿只有吳夫人管教。
不過一年,月朗的個頭躥高,和陣風似的在院中奔跑,卻撞倒吳夫人腳旁的月卿。
月朗連忙去拉在地上滾了一圈的妹妹,彎腰間卻發現她小腿上有一塊青紫,正想仔細瞧瞧,卻被吳夫人身邊的貼身丫鬟快了一步。
月卿背朝著月朗,一動不動的窩在丫鬟懷里,月朗心里焦急,怕是自己將月卿撞壞了。求吳夫人讓他看看妹妹,卻被拒絕。
吳夫人站在月朗身前,身后站著懷抱月卿的貼身丫鬟。“朗哥兒,我剛瞧見隔壁那胖小子找你呢。”
無奈,月朗打著去找隔壁胖小子姜晗的名義跑走,轉頭就扎進了月華書房。
很快,父子二人出了書房,疾步前往吳夫人的屋子。
月華從跪在地上的丫鬟懷里生搶過月卿。撥上女兒的褲腿,青紫痕跡斑駁交錯,仔細看還有細長的痕跡,不知是掐痕還是抓痕。
月朗抓住妹妹的小手,才發現她手上原本胖嘟嘟的肉肉已經變成的扁平,抓上去似乎就能感受到骨頭的脈絡。
月華當即大怒,雙眼恨不得活剮了地上的丫鬟。一腳用力踹過對方的肩頭,丫鬟掀翻在地,頭發散亂的趴在地上求饒。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是夫人虐待小姐,奴婢可沒有動過小姐的一根手指頭啊。”
吳夫人當即大驚,跪在地上哭嚎,口口聲聲說是丫鬟陷害于她,求老爺做主。
丫鬟當即撞柱以死明鑒,幸好跟隨月擎一道前來的武教習用內力揮開,這才免了血濺當場。
有了外人在場,月華再未多說,轉身請武教習去書房議事。
月擎剛到府中,尚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只瞧見弟弟懷中的小妹呆呆愣愣,好似失了魂兒的玩偶。事后知道了原委,每日練功更加用心。因他知道,柔弱的妹妹需要他保護。
晚間送走外人,月華對丫鬟一番拷問,才知道吳夫人因月華給她喝避子湯,又瞧見書房掛著的尉氏的小像,心里嫉恨轉而私下虐待月卿發泄恨意。
雖然吳夫人極力否認,有了丫鬟先前的撞柱,誰真誰假,已然明了。
女兒問話不答的樣子讓月朗心疼不已,只恨自己過于疏忽,以為只要給她找個看顧的小娘就能順利長大,誰曾想,現如今話也不會說了,連哭都是睜著眼睛,淚水直流,連生嗚咽都沒有。
當晚吳夫人連同知情不報的貼身丫鬟一同被趕了出去,打那以后月華不敢再娶。月朗將小妹日日帶在身邊,一字一句耐心教導,陪她嬉戲玩耍。整整兩年,才讓她恢復的如同正常的孩童,性子也漸漸的開朗起來。
或許是當時年紀尚小,再提起吳夫人三個字,月卿睜大眼睛,面上一片迷茫的問:“二哥,吳夫人是誰啊。”
一行人到了天元寺,上山的人絡繹不絕,帶著椎帽的女客大多燒過香后,前往左側的偏院,買上一塊紅頭牌,寫上心愿,系在院中的姻緣樹上。
燒過香,拜過佛,月朗提議用點齋菜后再回。難得有機會出門,月卿自然一口答應。弟、妹皆留下來,本就是休沐的夫妻倆自然一起。
趁著廟里的午膳還有約摸一刻鐘,月卿買了塊紅頭牌拉著琮姝往偏院走,兄弟二人不便跟隨,托院里灑掃的小和尚引路,去了尚武堂拜訪元空師傅。
另一側,琮姝等月卿系好紅頭牌才往樹下走,怕月卿害羞,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觀望紅頭牌上的字。
兩人一道,月卿拉著琮姝的手并未折返,穿過兩道門,人群聲漸漸不顯,青白色的墻面隱匿在榕樹后,循著樹蔭處,月卿站定。
“小妹來這僻靜處可是有事?”剛系完紅頭牌,月卿便拉起自己的手,路上也未曾左顧右盼,可見是早已輕車熟路。
今日來此上香系頭牌是月卿早就想好的。前幾日聽見大哥說要帶嫂嫂來天元寺,月卿趁機在提及也想來此還愿,果然琮姝一聽表示不如一道前來。事情如自己所愿,有了大哥嫂嫂相陪,青蘭、桂枝兩個貼身婢女順利被留下。
之后的發展也如月卿所想,順利借許愿之事將琮姝帶到這僻靜處。想著心中那個一直以來的疑惑,月卿祈求道:“求嫂嫂告訴我,三年前我是否真的是墜入海中。”
雖然詫異,小姑子怎么會忽的問這么一句,琮姝還是據實回答。但答案與街坊鄰居的并無區別,這讓月卿心下失落了幾分。
看來大哥和二哥、爹爹一樣,對自己墜海的事情守口如瓶,其中內幕連嫂嫂都不知。
原本曾想,嫂嫂在來家前,為方便準備禮物或是提前熟悉夫家,可能已經將月府的事物知曉的一清二楚。
“不過是失憶,難道還會有內幕?”琮姝蹙了蹙眉,不明白小姑子為何對空白的記憶耿耿于懷。
“我未曾失憶過,倒是難體會你的痛處。”眼前的人兒失落的,連剛才系頭牌的神采都丟沒了。琮姝不忍小姑子傷心,提議道:“若是小妹不介意,倒是可以讓我的武侍仔細查探一番。”
琮姝的提議讓月卿很是心動,但又心有芥蒂。這幾日相處月卿已經將琮姝劃為自家人的范圍,但這個自家人自然不像是哥哥們與爹爹那么親密的。
不,就算是親密,他們不也是有事瞞著自己么?瞞著自己自然是為了自己好,可真的是好么?
平白無故沒有了記憶,偶爾夜里朦朧間,夢里的紫袍人,刺目蔓延的血跡,還有那名叫溫鶴的男子.......
記憶、夢魘、腦海里偶爾浮現的畫面全都是散亂的,像是一副完整的畫卷被人生生撕碎,一些丟到屋角,一些燒掉,還有些直接用筆墨潑上去,墨汁下面的畫面除了作畫人已經無人可知。
原本在見到溫鶴的模樣后,月卿想問清他是不是自己夢里的紫袍人,他們是不是認識。但是看二哥和爹爹那么緊張的樣子,定然是不想要自己過多和對方接觸。
本以為,如果真是有故,溫鶴定然會來找自己。可直至溫鶴離府,二人也未曾說上話。
關于那個多出來的匣子,月卿原本聽了月朗的話已經說服了自己不再多想,終歸還是為了自己,就不必再多生枝節,讓爹爹和哥哥們擔心。
月卿是這么告訴自己的,也是這么做的。
也許是天意,琮姝的夜明珠送來后,晚間桂枝好奇從匣子離開取出,正好碰到了旁邊裝了一堆舊物的匣子。
大概送匣子的人也未曾想過,匣子的蓋子竟是經過處理的,中間的夾層藏著紙。紙張很新,上面是首詩,訴說著寫信人無盡的愛意。最低下落款上書著暻裕二字。
這首詩是給誰的?暻裕是誰?他和溫鶴是一個人么?一時間所有的問題連帶著缺失的記憶壓在月卿的心中,每一日她都努力的讓自己忘記,就當未曾收到過什么匣子,反正桂枝已經將它重新放到了衣柜最遠的角落。
可是那首詩開始出現在夢里,一只手,修長白皙的近乎透明的手總是在書寫那首詩,一遍遍、一次次、一張張,似是永遠也不厭煩。
醒來后,每每都會濕潤的眼角讓月卿無法再說服自己。無法放下,無法不在意,安神香已經失去了功效,只會讓她頭暈、惡心。她的身體在強烈地抗拒意識,在掙扎。
知道從家里的丫鬟、婆子嘴里問不出什么,所以今日月卿好似已經等了多年,可結果卻不如人意琮姝的提議又讓月卿燃起希望。
“那就拜托嫂嫂幫我尋一個人。”來的路上已經耽擱了些許時間,害怕月擎兄弟二人尋找,月卿沒有多做解釋,只讓琮姝對今日之事保密,關于所尋之人的信息將在她回都城前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