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應邇,別了六無情和九無妄之后,便一身太醫院小侍醫的樸素官服往太醫院去了。
一進太醫院,便見人數寥寥,但無論是哪個都像是沒見到她似的,連眼神都不會向她瞥一瞥,顯然是遵了某人命令,故意當她不存在呢。
而沈決明雖不在,杜衡卻是早早就到了。見了她來,便吊著眼角輕睨,嗤笑了一聲:“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林侍醫,昨日跪了一天,怎么樣,膝蓋傷著沒有?”
“多謝杜侍醫關懷,不曾傷著。”應邇別開眼,忍著不去直視他,否則她怕自己忍不住想再揍他一頓,但到底在雨中跪了一天,哪能恢復得這么快,依然連聲不停咳嗽。
那會在軍中,怎么沒發現這個杜衡這么討打呢。
“林侍醫這是得了風寒啊,可要小心注意著些,咱們當太醫的,都是要在御前行走伺候的,那可都是貴人,萬萬沖撞不得。剛好昨夜里新進了一批鉤吻苗,那可是陛下欽點,從江南早春之地快馬加鞭送進京的,現在正堆在后院呢,還煩請林侍醫一根一根地梳理清楚了,要曬干了才能入藥的。”杜衡說罷,咬重了“一根一根”幾個字,挑著眉滿臉得意的神情,還作勢伸手往后一請,“請吧,林侍醫。”
應邇深呼吸一口氣,緊了緊拳頭,更忍不住想揍他。
鉤吻,那是什么東西?俗稱的斷腸草!劇毒之物!何況是早春新苗,毒性更甚!
真要讓她一根一根親手梳理整齊,她人不去鬼門關走上一遭手也得廢!
但,他們師徒卻是不知,她有萬毒噬心蠱在體內,雌蟲傍雄蟲而生,這雌蟲入體已經有些時日了,不食血肉只食毒物,她現在就是百毒不侵之體,區區鉤吻,又有何可懼?
這便滿臉淡然拱手行了個禮:“是。”
說罷,便徑直去了后院,自去理藥不提。
她前腳剛去后院,后腳沈決明才走進了太醫院,杜衡慌忙迎上前去,滿臉奉承:“師父。”
“怎么,那個姓林的還沒來?”沈決明瞥了一眼四下,沒見到應邇,臉色就更差了。
杜衡嗤笑了一聲:“讓他去后院理那些鉤吻了,不死也得讓他脫層皮。”
沈決明這才大腹便便地在主位上坐下了,哼笑一聲,滿臉不屑,皺得一張老臉更加難看,指了指杜衡:“你小子啊……”
杜衡聽出他語氣里的夸贊之意,便洋洋得意地笑了笑:“師父,這鉤吻雖是陛下特意買了給五殿下治療乳滯通乳用的,但到底是劇毒之物,這要是……理藥的林侍醫自然逃不了干系,您不是嫌他礙眼么,左右我們也是聽三殿下的,這可不是一石二鳥之計?”
“大膽!”沈決明喝止了一聲,用力拍了拍桌面,橫眉豎眼地說道,“誰給你的膽子!把主意打到柔貴妃和五殿下身上去了?柔貴妃那可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物,五殿下雖尚未滿月,卻出身尊貴,又是陛下的心頭肉,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事你一個當奴做婢的哪能拎得清?五殿下長大了成了那繼承大統的人也未可知,哪容得你這等下賤的腌臜胚子放肆?不要命了?”
杜衡忙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低眉順眼的盡是遑遑:“是,師父教訓的是,是徒兒思慮不周了。”
沈決明見狀便冷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再說了,我們只有一位主子,就是陛下,誰是陛下,誰才是我們的主子,這些事涉及朝廷,你不懂就不要瞎摻和,聽見了嗎?”
“是是,徒兒聽見了。”
正說話間,便見有個總角小藥童捧著折子跑了進來:“院正大人,外頭有人給林侍醫遞折子。”
杜衡登時橫眉豎眼的一把奪過了,冷哼道:“他可真有能耐,進我太醫院還沒幾天呢,就有大人給他遞折子了。”
說罷打開瞥了一眼,便又躬身向沈決明回道:“師父,是定國公。”
沈決明聞言只揮了揮手,杜衡便將那折子還給了那小藥童,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人在后院,那小藥童便又一路奔向后院去了。
畢竟這人是崔子元出錢塞進太醫院的,他的面子,總沒有不給的道理。
應邇正在后院的藥架上一點點翻曬那些鉤吻幼苗,有汁液自斷口處流出,當然沾到了她手上,掌心處已經是緋紅一片,又刺痛又瘙癢,但見皮膚之上有一處詭異的突起,在手腕上四處游走,是萬毒噬心蠱在歡快地覓毒為食呢。
“林侍醫,”小藥童倒是規規矩矩地遞上了折子,“崔國公遞了折子,請你去城墻上一見。”
應邇注意到手中異樣的緋紅和難耐的瘙癢,只向他點了點頭:“我馬上去,你把折子放那吧。”
小藥童便將折子放下就走了,她拿了絹帕想將兩手都系起來,卻找遍全身也沒找出第二條絹帕來,正發愁間,就有塊絹帕落在了眼前,抬首看去,就見是那個給自己送參片的太醫,不由一愣。
那太醫從藥架旁路過,瞥了她一眼,這才故作夸張摸了摸身上,一臉疑問:“我帕子呢,哎算了,丟就丟了。”
說罷轉身就離開了。
應邇撿起那方絹帕,不由心下一暖,這太醫院到底還是有好人在的,這便拿了絹帕系在兩掌上,這才拿著折子去城墻上找崔子元了。
也是幸好杜衡和沈決明不在大廳里,也免得再受刁難,直奔城墻而去,老遠便見到城墻上迎風一抹明媚的藍衣,立馬喚道:“義兄!”
崔子元回過頭來微微一笑:“臨安!”
應邇這一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等爬到城墻上,早就累得氣喘吁吁的了,崔子元這便噗嗤一笑:“慢點,這么急做什么?”
她跑到他旁邊便大剌剌掛在了城墻上,呼呼直喘氣:“義兄找我,我當然要趕緊來了,怎么敢讓義兄久等呢?”
“什么義兄不義兄的,多見外,叫聲哥也就是了。”
應邇聞言敦厚一笑,溫柔叫了聲:“好,哥哥!”
崔子元伸手揉了揉她腦袋,很是受用這聲哥哥,隨即又笑道:“你這身太醫服,可真帥氣。”
應邇聞言,像個小孩子似的轉了一圈,笑容天真又無邪:“真的嗎?我小時候入宮,最大的夢想就是當著軒轅國第一女太醫,今日倒是誤打誤撞了。”
當然,前提是若沒出三年前那場大案,她仍是那個聲名鵲起被人當成掌上明珠的小醫仙的話。
崔子元瞥眼見她手上系著白絹,略略皺起了眉頭:“手怎么了?”
她臉上笑容頓時消失,背著手,垂首不敢多言。
崔子元瞬間明白,眉宇之間頓時起了些怒意:“沈決明那老兒刁難你?”
“哥哥……你明白的。”她抬眸,滿眼堅決,生生堵了他的口,“不管你說什么,都動搖不了我分毫,自己選的路,哪怕選錯了,跪也得跪到底。”
哪怕撞了南墻又如何,收拾收拾繼續撞,再厚的南墻,也總有撞破的那一天。
區區一堵南墻,又哪能硬過她這一身的傲骨。

涼風嬉
加三更~上架以后我們開虐!虐虐更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