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邇在苗疆被納鈴照顧得滋滋潤潤的,兩個姑娘整日閉門不出研究著忘毒蘭錦,而九無妄回了軍營找了軍中太醫加以治療,也好了個七七八八。
只是,人是好了,心中那個模糊的輪廓卻一直消之不去,入骨三分,一閉眼,盡是那姑娘嘶啞的嗓音,蒙眼的白布,叮當作響的銀飾和詭譎狡黠的語氣,還有……
被丟在危險的瘴林里的這一口惡氣!
把九無妄這尊大佛送出苗疆,應邇也搬回了納鈴的閨房,萬毒噬心蠱還有一天就孵化出來了,應了納鈴的話,卸下蒙眼的繃帶,她的眼睛還真的復明了,沙啞的嗓子也恢復了。
一身熱烈奔放的苗女銀飾,卻帶有獨屬于中原江南女子的柔和嬌弱,尤其一雙燦若星河的眸子更添三分空靈七分俏,饒是納鈴一個女子也忍不住看呆了去。
“小邇,你可真漂亮,中原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和你一樣漂亮?”
“當然了!”應邇對著鏡子轉了一圈,自己也覺得好看,只不過嘛,好看的是這身衣服,“我們中原南方的女子像水做的,溫良順和,連說話都是軟軟的,而北方的女子像玉做的,寧靜致遠,高雅淵博,更有的女子一身英雄氣概,巾幗不讓須眉。”
納鈴閃著星星眼,圍著應邇打圈轉,一臉的艷羨:“我們苗疆是個小地方,不比中原遼闊廣博,要是有機會,真想去中原看看。”
應邇一笑,三份苦澀七分淡:“我本想說,你想去便去,我會帶你出去玩,可我如今……也是身負怨仇與冤屈之人,待拿到蠱蟲,還得趕回中原,女扮男裝,為我父親平反伸冤,怕是斷斷沒有那個機會帶你去游山玩水了。”
納鈴自知戳中了她傷口,連忙生硬的轉移起了話題:“對了,有好多蠱蟲都是一批孵化,這幾天陸陸續續該有孵化出來的了,去不去看?”
“去!”
兩個姑娘這便互相挽著手,一路有說有笑的向著養蠱的小茅屋去了。
茅屋四壁都用黑布蒙上了,勉強可以看見屋子里擺滿了木架子,每一層都裝著竹篾編的簸箕,保證沒有一點光透進來,為了雙重保險,在竹木架子上加蒙了一層黑布,茅屋里又陰暗又潮濕,時不時傳來極其輕微的“喀喀”聲,大約是蟲卵破殼的聲音。
納鈴挑了一方木架翻開了,指著圓形簸箕上密密麻麻一層蛆蟲向應邇道:“小邇你看,這是蝎心蠱,害人的,你要不要帶些回去?”
“害人的?”
“你這一路去,路途艱險,我擔心你會遭遇不少危險,帶些在身上好防身,而且蝎心蠱好養活,給什么吃什么,只要一直不給它們吃肉喝血,它們吃菜葉子也可以白白胖胖的,量少一些,只放一只在人身上,也就只能折磨折磨人,解蠱解得快,死不了的。”納鈴說著用鑷子夾出一部分,放進了精致的小木匣里。
應邇也不好意思拒絕,更何況如她所言,自己這一路去,指不定要遭遇什么樣的艱難困苦呢,自己又不會武功,當然要想些法子防防身了,但這蝎心蠱聽著邪氣得很,只問道:“那這蠱蟲,幾條能要人命?若是只下了一條在人身上,還能救活嗎?”
納鈴隨手撿了片碎菜葉子往木匣子里一丟,那些小蟲子還真像蠶寶寶似的飛快啃起了菜葉子,真真是不愧了“好養活”三個字:“這蝎心蠱可毒了,多半是拿來嚴刑逼供的,一條就夠,不過時間久了不解蠱,也會死人的。真要是拿來殺人,想要瞬息之間取人性命,少說要下三四條吧。”
說完掂了掂手里小木匣的份量,向她笑道:“這份量,夠你自保用了,放心,解蠱的法子我稍后教給你。”
“好。”應邇接過了那整整一盒不算輕的蠱蟲,暗暗嘀咕,要是真到了不得不要動用蝎心蠱的時候,她就一次性出個四五條的,讓對方死個痛快。
她身負家仇重冤,早就不是三年前那個見人就救的蓮花小醫仙了。
如今,她也是個生殺予奪決不手軟的復仇者,讓對方死得痛快些,是她身為醫者最后的尊重。
納鈴又用一樣的小木匣給她分別裝了好幾種蠱蟲,有和蝎心蠱一樣吃素好養活的,也有雖然能治病救人,卻是吃葷的,便浸泡在苗疆特制的藥水里,可供生長,至于這藥水配方,納鈴也極其痛快地一并教給了她。
“這是……”納鈴又掀開了一方黑布,便驚喜地向應邇招手,“小邇!快來!”
“怎么了?”
“是萬毒噬心!提前孵出來了!”
應邇連忙湊了上去,見圓形簸箕上擺著幾個雪白的瓷罐,黑乎乎的藥水里一上一下翻騰著兩條軟體的小蟲子,短短的,像蛞蝓似的,通體透明,在這黑色藥水里格外明顯,連腸線臟器都一清二楚。
“這個腦袋里有黑點的是雄蟲,紅點的是雌蟲,本來是雌雄同體,孵化出來以后再分裂成一雌一雄,兩條蟲子互相感應,雄蟲要是死了,雌蟲也會死,但是雌蟲死了,雄蟲就會再分裂出一只雌的,要是拿它救人,要切記小心。”
“嗯!”應邇點頭應了,見納鈴將兩條蟲子連那個小瓷罐一起放進木匣里,小心翼翼鄭重地交到了自己手里,便只覺手上這個小木匣沉重無比,這一方小匣,裝的可是小叔叔的命啊!當下眼眶便有些水汽,向納鈴道,“授漁之恩,沒齒難忘。”
“這有什么,五年前你來的時候,也沒空手,應叔叔留下的藥方和藥種,造福了整個苗疆,你教我的繡花技法也讓我們的苗疆服飾更加美好,這次來,也教了我忘毒蘭錦的制作方式,朋友姐妹之間,本就不該道這個謝字。”
應邇又重重點了個頭,將萬毒噬心蠱小心收進隨身挎包里,這才向納鈴道:“納鈴,我的病人還在等我,分秒必爭,拿到萬毒噬心蠱,我便該回去了。”
“這么急?”
她點了點頭:“我臨走的時候,將他毒性壓制在腰下,現在他腰下癱瘓動彈不得,不知該有多著急呢,而且拖久了,許會加重病情,那就不好了。”
納鈴低著頭,臉上盡是傷感:“那你……還會回來嗎?”
“回!只要我還活著,等我洗凈我們應家冤屈,我就回來,定居在苗疆,陪你一輩子。”
聞言,納鈴卻是完全高興不起來。
……“只要我還活著”,多重的承諾啊,納鈴還不是很清楚這些年應邇到底經歷了什么,但她只知道,這一去,兇險萬分。
納鈴揪住了應邇的袖子:“小邇……”
應邇微微一笑,拍了拍納鈴的背:“這是我的命數,躲不開,無須擔心,我這條命,自三年前應家滅門之時起,多活一天,都是賺來的,不管什么時候死,都賺夠了。”
“不許這么說!你得活得好好的,洗清冤屈,要來苗疆陪我一輩子的!”
應邇又是一笑,眉眼彎彎,只不過,那輕斂的眉宇之間,到底有幾分無奈,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