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流水,秋盡冬至,神州大地迎來了今年的初雪。
自離開帝都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景歌一路悠晃,終于是到了西北邊塞。這幾日,崇山峻嶺逐漸多了起來,連綿不絕。
邊陲之地,地廣人稀,只有零星的小鎮錯落其間。
巨大的山脈隔斷了西涼和大秦,唯一的要塞通道就是雁門關,也是西北軍團駐扎之地。
風雪未停,景歌勒馬,凝視著盡頭處那座邊關要塞,有一座城,是西北軍團所筑。
掩蓋在茫茫白雪中,黑色龍旗點綴其間,寧靜而肅殺。
這里,便是父親鎮守二十年的雄關么?
余韻側目,看見景歌貂毛披風下的十指緊緊糾纏在一起,知道他的內心不如表面看上去這么平靜,有些激蕩起伏。
所有人都很安靜,只有呼嘯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景歌再次拍馬前行。
駿馬輕緩的步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記,隨后又被新雪填上。他們向著那座城靠近。
這座城在雁門關的后面,行近時,藏在風雪中的雁門關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高聳入云的山峰連大雁也飛不過,狹窄的道路中有著鐵水澆筑的柵欄,重逾千噸的巨型關門堅不可摧。蠻荒的氣息撲面而來,震撼人心。
“這樣的雄關,西涼鐵騎如何能前進一步!”千雪感嘆,她第一次到此。
“來者何人?前方邊關重地,擅闖者,格殺勿論?!币魂犑孔涑霈F在前方,戰刀出鞘,羽箭上弦,為首一人騎在馬上盤問。
這一支小隊十多人,抽刀的動作近乎一致,目光凌厲地安靜注視著來人,氣勢如山般擋在前方。顯然訓練有素,軍紀嚴明。
景歌臨行前不知自己何時才會抵達西北邊境,故此也沒有預先通報。
千雪上前說道,“這位是大秦...”
“少帥?”那個隊長看到景歌面容,不待千雪說完,在馬背上跳了下來,上前兩步細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帥,真的是少帥?!蹦莻€小隊長確認無誤,他曾去過元帥府,見過年幼時的景歌,當下激動到大喊。
“屬下參見少帥?!彼秵蜗ス蛟谘┑兀那槿缇蘩似鸱?,難以平靜。
“常凱大哥請起,七年不見,別來無恙了?!?p> 景歌翻身下馬,把他扶了起來,溫和說道。
那人聞言,眼中有淚光閃動。七年前他曾隨著大元帥回過帝都,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士卒。與景歌有過一面之緣,不想今日再見時,景歌竟還記得他,并準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少帥...”
他再看一眼景歌的氣態音容,與大元帥是如此的相像,已然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快去敲鐘,告知兄弟們少帥回來了?!彼愿郎砗蟮氖孔洹?p> 警鐘只在敵軍來襲或者極重要的事情方可敲響,聞聲全軍戒嚴。
片刻后,遠處那座被白雪覆蓋的城池大門打開,一股鋼鐵洪流涌出,大地在顫動,附近樹葉上的積雪紛紛下落。馬蹄聲如悶雷轟鳴,瞬息而至,在景歌面前止住。
再遙望那座城的城墻上,已密密麻麻的立滿士卒,旌旗在風雪中招展,獵獵作響。
道上的鋼鐵洪流悄無聲息地分開成兩股,勒馬轉身相對,形成一條通道。所有騎兵下馬,手按在戰刀柄上。
通道盡頭處,有百余騎奔騰而來,身披將軍甲,是軍中戰將,楊家四郎也在其中。
他們策馬到了隊列最前,同樣分成兩列,而后下馬。
景歌目光掃過這些面孔,絕大多數他都見過。昔日,曾跟隨父親回過帝都,其中還有幾人帶他去抓過蟋蟀。
“唰?!?p> 他們整齊抽出雪亮的戰刀,強烈的戰意和殺氣沖霄而起,戰馬亦有感,躍起前蹄嘶鳴不止,似乎風雪都因此而飄緩。
“參見少帥?!?p> 他們把刀插入雪地中,單膝跪地,齊聲說道。
景歌心中震撼莫名,這一幕是他完全沒有預想到的。
隨行的三位女子也動容,從馬背上下來。
“諸位將士請起?!彼呗曊f道。
眾將士聞聲而起,持刀而立。
“西北軍團二十萬將士,除去有任務在身的兄弟,其余盡皆集合完畢,請少帥檢閱?!逼渲幸粏T戰將朗聲說道。
景歌循聲望去,那員戰將曾帶自己在城郊抓蟋蟀,筆直挺立的身影微微顫抖,心情激動得難以抑制,眼中有著淚花。
“這怎么可能?”玉玨失聲,難以置信?!八谖鞅避妶F中的地位堪比景青?!”她心中驚訝無比。
“西北軍團對景青的擁戴延續到了他身上?!表崈狠p語,眼中有欣慰之色,為景歌感到開心,同時更加欽佩那位已故的大元帥。
是何等人物才能使得手下將士如此。
景歌邁步,沿著鋼鐵洪流組成的通道走向那座城。他的目光看過每一張堅毅的臉龐,把這些遠離了家鄉和親人,跟隨父親在此堅守多年的每一張輪廓牢牢地記在心中。
他終于知道,父親留給他的遺產不在帝都那座國公府中,而是在這里。
每一個士卒軀干挺得筆直,眼神熱烈而激動,仿佛是三年前那個已故的大元帥重新回來了,在檢視他們。
站在洪流盡頭的威嚴身影是當朝三大將軍之一的楊威。
“楊伯伯?!本案栊卸Y。
楊威點頭,一向不茍言笑的臉色有著溫和之色。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好孩兒,你總算的來了這邊。我時常憂慮,擔心你在帝都那邊遭遇不測?!睏钔f道。“有心想要你到這邊來,又不方便明說。”
景歌一笑,倘若帝都那些人知道是現在這番模樣,是決計不會放任自己離開帝都的。
“伯母和諸位嫂嫂托我給你們帶了家書和一些物品?!本案璋褩罴遗熳屗訋У臇|西交給他們。
城內的主將軍帳中,圍滿了一眾將領。
“這里曾是大元帥的軍帳,自他離開后一切物品都保持原樣,未有人入住此處?!庇腥苏f道。
景歌環視一周,當初父親便是在這里運籌帷幄,調度將領,主持防務。
帳前站著西北軍團中絕大多數戰將。
他們安靜不語,臉色沉重。
突然有一上了年紀的將領跪倒在地,老淚縱橫。
“末將護衛不力,致使大元帥含冤而死,請少帥責罰?!彼瘣Q道,心有愧意,即便過去了三年多,仍不能釋懷。
“請少帥責罰。”一眾將領全都跪倒在地。
此情此景,景歌心中也有無盡悲意,他早已憶起與父親的點點滴滴,沒人比他更加難受。
如今父親的舊部再次提起,他也心如刀絞,恨不得手刃幕后主使,眼中同樣閃動著淚光。
只是,他沒有讓眼淚落下。父親不在,他也早已不是小孩,不應再有落淚這樣的軟弱之舉。
“諸位請起,錯不在你們,沒人能預料到這種結果?!本案杵届o地說道。
“若少帥要征討幕后主使者,末將愿肝腦涂地,身先士卒?!庇行愿癖┝业膽饘敱婇_口。
一瞬間,全場死寂,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幕后主使是何人,說出這般話來,實在是太過驚人。
大元帥手段果然驚人,西北軍團對他個人的崇敬已然凌駕于國家之上。這個軍團不姓大秦,而是姓景。玉玨暗自心驚,她觀察了一圈,在場將領聽聞此言雖不附和,卻是面不改色,更無反對之言。
“日后勿要再提這等話語,守家衛國,護佑大秦安寧才是西北軍團的職責所在。爾等鎮守于此,并非是為了大秦的帝王,而是為了保護身后的黎民百姓免受戰亂侵擾。想必這也是父親的想法?!本案枵酒鹕?,認真地說道。
揮師東下,討伐大秦王室么?
這樣幼稚的做法只會給神州大地帶來無盡的戰亂,連天的烽火。一旦西涼鐵騎越過了雁門關,后果不堪設想。
而且戰火燃起,身前這些忠心耿耿的將士必定會有很多在火中化為灰燼。
盡管他知道戰爭遲早會來臨,現在短暫的和平脆弱不堪,是各方勢力牽制平衡的結果。打破了這個平衡之后,將會迎來一個漫漫長夜。
西北軍團是父親一生的心血,也是他為景歌留下的一束火把,讓他在黑暗中不至于走得那么艱難。
“屬下明白?!蹦且粏T戰將也自覺不妥。
“好了,爾等散去,各司其職吧?!睏钔[手,讓眾將退下。
“歌兒你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今日暫且歇息,明日再來我帳中說話。”楊威見他面有疲憊之色,先讓他休息一番。
“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他們。”
“好,多謝楊伯伯?!本案杵鹕戆褩钔统鲑~外。
中軍帳面積不小,設有內間,玉玨千雪等女眷被安排在景歌相鄰的屋子。
西北邊塞的條件遠不如帝都,大多建筑都是軍帳和一些木石搭建的房子,好在三位女子都不挑剔。
在這里,千雪緊繃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不用擔心景歌的安全。沒人可以在二十萬高手如云的大軍中傷到景歌。
西北軍團中的士卒除了日常操練外,空閑時間都會修習武道,上三品境界的士卒不在少數,至于戰將,修為就更強了。
“千雪小姐,如有什么需要可隨時吩咐。若是無聊了亦可到處走走,只是一些軍防重地,沒有令諭就不得擅闖和逗留?!苯哟氖孔湔J真地跟她說道。
“知曉?!鼻аc頭。
如今西涼對大秦虎視眈眈,派遣了無數奸細探子刺探防務,西北軍團嚴防自在情理之中。
“那景歌能隨便閑逛嗎?”玉玨聽聞同樣話語后反問。
“少帥自然是可以的?!苯哟氖孔浯鸬?,“雖無朝廷任命,但少帥亦是我西北軍主。”
“如今西北軍團統帥不是楊威大將軍嗎?”玉玨驚訝,覺得不可思議。
“若少帥不在,自然是大將軍。”士卒答道,言下之意景歌在此,便是以他為主,軍中人人盡知。
“可楊威大將軍不是奉朝廷之命,統御西北防線嗎?”她不解。
“我們西北軍團只認帥令,不認什么圣旨。”那士卒傲然回答。
都說景青大元帥忠君愛國,寬厚善良,精通用兵之道,是不世將才。如今看來,這樣的評價未免有些...有些不夠準確。
他是一個深不可測,風華絕代的人物,可惜未有緣見到,玉玨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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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影主
天涼啦,各位兄弟姐妹多穿衣,莫要著了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