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這句話之后，范再次陷入了沉默。

　　按他的意思，這些都是不合格的殘次品，解決得很輕松是正常的。

　　“我當時也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有幸見識到真正的‘蛛網’之術。現在整個刺客聯盟都很少有人能做到吧？”

　　“假面眾”是貴族們利用刺客聯盟的方法訓練的走狗，這一點喬尼很清楚。

　　但是范今晚的表現實在是驚艷，讓他不禁由衷贊嘆。

　　只是，刻意地用“假面眾”施展的技巧來對付他們，喬尼出于對情緒的敏感，隱約感到范其實心里并不平靜，那是一種壓抑著憤怒的嘲諷。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西奧多打斷了喬尼的思索，一句話問到了重點。

　　“看到的。”

　　喬尼聳了聳肩。

　　看到資深的冒險者一臉懷疑的樣子，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陣快意。

　　正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異變突生。

　　躺在地上的暗殺者首領一個翻滾，向中間的帳篷扔出一個暗綠色的圓球。

　　剛剛被喬尼打昏的首領竟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清醒過來，發動了襲擊。

　　反應最快的是范，身形一閃，出現在帳篷前。

　　范看著飛過來的圓球，罕見地遲疑了一下，用匕首一挑，讓暗綠色圓球換了個方向，砸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喬尼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過去，看到了地上腐蝕出的深洞，不禁有些后怕，中間那一頂帳篷是瑪麗安和孩子們的。

　　暗殺者首領抓住了這個機會，再一次潛行，消失在了空氣中。

　　范輕輕縱身，跳到了帳篷頂上，一手虛握，看來帳篷周圍早就提前布下了“蛛網”。

　　西奧多單手提著大劍，眼底發出了火焰般的光，開始觀察四周。

　　奇怪……

　　這一次，就連喬尼也失去了首領的蹤跡。

　　喬尼下意識地想要感應黑霧印記，可是在取下銅鏡之后，只有在特別集中精神的時候，他才能感應到印記的位置，而此時顯然不是時候。

　　如果暗殺者首領就此離去倒還好，要是他正埋伏在附近呢？

　　不是他不相信范和西奧多的實力，在這件事情上，他不容許任何的意外發生。

　　一想到沒能及時阻止暗殺者的后果，喬尼的額頭上開始冒汗。

　　冷靜！

　　這個時候必須冷靜。

　　他的黑霧視角可以完美地克制潛行，這是毋庸置疑的，首領一定是用什么辦法躲開了他的探查。

　　喬尼巡視著四周，大腦瘋狂運轉。

　　在另一個視角里，每一個生物都是以光團的形式出現的。

　　一般來說，光團是沒有色彩的，只有亮和暗的差別，不同的物種在光團的色澤，或者說“灰度”上有著一些差別，以此來區分人類和其他生物。

　　光團的大小和亮度與生物的體型和實力有關，這四者之間沒有固定的對應關系，一個光團比另一個大，可能是體型相對比較大，也有可能是實力比較強。

　　這一群暗殺者的亮度差不多，首領的光團只比其他的大三分之一左右，就算他是最強的一個，實力也不會強太多。

　　那為什么他可以躲開自己的探查呢？

　　為什么呢？

　　他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喬尼的目光在營地周圍一圈一圈地掃過，眉心開始隱隱脹痛起來。

　　這感覺讓他想起了當初在奧斯丁格內城衛的時候，絞盡腦汁思考案情的情景。

　　提到內城衛，就不得不說起那一本神奇的偵探手札——《城防紀要》。

　　如果是那些前輩們碰到這樣的的情況，他們會怎么找呢？

　　光團……

　　喬尼突然想起來，《城防紀要》里被好幾位隊長特別描述過的一個思維誤區。

　　很多時候你找不到線索，并不是因為它不存在，而是你沒有想到它會在那里，所以偵探進行偵查的時候，第一件要做的是就是消除偏見。

　　開發初代偵探手札的那位隊長留下了一句名言：

　　當你認為你找遍了所有地方依舊找不到線索的時候，那就意味著它正在你的視線之內。——夏洛特·莫里亞蒂

　　簡而言之，就是……

　　燈下黑！

　　除了帳篷里的人，在場的幾位光團亮度都不低，而暗殺者的光團相對來說比較暗淡。

　　那么，暗殺者首領很有可能誤打誤撞，藏在了他們某個人光團附近。

　　范站在帳篷頂上，可以先排除。

　　莉迪亞所在的馬車離這里有一定距離，并且布置了魔藥，就連喬尼都不敢靠近。

　　那就是自己和西奧多了。

　　面上波瀾不驚，眼底黑霧洶涌。

　　喬尼手握黑劍，留意著自己身邊的動靜，緩緩走向西奧多。

　　西奧多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他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在原地轉身搜尋著，眼睛里似乎要噴出紅色的火光來。

　　大劍上的紅寶石吞吐著光芒，鑲嵌寶石的劍身上似乎快要出現裂紋。

　　上次他們從冒險者公會回旅館的時候，喬尼就知道西奧多的光團是紅色的，紅色的源頭是他背上的大劍。

　　而這次，西奧多就像正在劇烈燃燒的火球，看起來馬上要爆炸一樣。

　　現在不是探究西奧多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找到暗殺者首領。

　　咦，那是什么？

　　喬尼目光一凝，朝著西奧多腳下看去。

　　紅色光團隨著西奧多的轉動出現了一些位移，露出了他腳下一個黯淡的光點。

　　找到了！

　　他在地下！

　　該死，竟然差點讓你跑掉了！

　　喬尼借著內心的憤怒，運起了紅色的斗氣。

　　爆炎——牙突！

　　黑劍隱隱泛紅，劍身似乎膨脹了一圈，刺向了西奧多的腳下。

　　西奧多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的動作更為激烈。

　　后撤一步，反手握住大劍往地下一頓，劍尖在這時似乎變成了重錘，轟擊地面。

　　嘭！

　　大劍和黑劍同時擊中地面，激起了土石飛濺，地上炸開了一個大坑。

　　然而，在兩把劍擊中地面之前，一個黑影飛快地閃了出來。

　　黑芒一閃，隨后大劍化成幻影，將黑影釘在了地上。

　　收劍入鞘，喬尼長舒一口氣。

　　“終于搞定了，手上戴著爪子，就跟老鼠一樣，打洞這么快。”

　　“西奧多？你怎么了？”

　　剛才擲出大劍的西奧多并沒有上去收回自己的武器，他握緊雙拳站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著。

　　解決了最后的安全隱患，喬尼回想起西奧多剛才的異狀，關切地走上前去，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就在這時，西奧多突然動了。

　　他的身體拖出了殘影，一拳轟在了喬尼的胸前。

　　來不及格擋了。

　　喬尼倉促之間運起黑霧凝結成盾，只是稍微緩沖了一下就被擊散了。

　　嘣！

　　隨著一聲悶響，喬尼倒飛出去。

　　足足后退了四五米，這股力道才散去。

　　噗——

　　一口血液涌上喉頭，直接噴了出來。

　　“喬尼！”“爹地！”

　　最后雙劍轟擊地面的動靜太大，終于把帳篷里的人驚醒了。

　　瑪麗安一出來，就看到了這一幕。

　　兩個小家伙被勒令待在帳篷里，透過門簾的縫隙偷偷看著。

　　瑪麗安奔過去扶起喬尼。

　　西奧多雙眼射出紅光，準備繼續追擊。

　　范看到這樣的情況，似乎一點也不驚訝，手指一勾，信手一甩。

　　空氣的尖嘯聲響起，西奧多被無形的“蛛網”纏住了，定在原地。

　　“蛛網”是由極細的金屬絲線交織而成的，被捆住的西奧多掙扎起來，身上被勒出了一個個方格狀的凸起。

　　由于大劍脫手，西奧多無法像面對暗殺者那樣熔化“蛛網”。

　　眼看他就要被“蛛網”割傷，一個東西被丟到了他的腳下。

　　淡綠色的光芒閃過，地上冒出了嫩芽，迅速生長起來。

　　短短數秒，粗壯的藤蘿將西奧多緊緊纏住了。

　　莉迪亞出現在藤蘿邊。

　　眼眸里紫色光暈流轉，她試圖安撫西奧多。

　　然而，西奧多眼里紅光熾熱，似乎要反過來鉆進莉迪亞的眼里。

　　她趕緊錯開視線。

　　范松開手，從帳篷上跳了下來。

　　“我來。”

　　范從袖子里掏出一根手掌長的黑色細長物體，看起來像一把沒有柄的匕首，又像一根長釘，是一種半透明的黑色晶體材質。

　　“啊！”“你在做什么？”

　　他在眾人驚呼中將手中的東西刺進了西奧多的后腦。

　　西奧多眼中的紅光逐漸消退了。

　　范將手中的東西拔出來的時候，它已經變成了暗紅色，而西奧多也恢復了清醒。

　　手一翻，暗紅長釘被收了起來。

　　查看了一下，確認西奧多后腦沒有創口的莉迪亞，向范投去了驚異的目光。

　　西奧多目光迷離，逐漸找回了焦點。

　　當他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的時候，臉上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我又？”

　　他的目光徑直投向了一旁的范。

　　范默然點頭。

　　沉默了片刻，西奧多緩緩開口。

　　“放開我吧，我沒事了。”

　　莉迪亞動用了靈視，確定西奧多的狀況之后，藤蘿松開了。

　　西奧多沒有去取大劍，而是向半躺在瑪麗安懷里的喬尼走去。

　　他走到喬尼身前站定。

　　“起來。”

　　語氣中分辨不出情緒。

　　喬尼拍了拍瑪麗安的手，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

　　他捂著胸口走到西奧多的面前，將手放下，直視著西奧多。

　　啪！

　　西奧多突然抬手給了喬尼一個巴掌。

　　猝不及防，力道不小。

　　喬尼的鼻孔和嘴角流出了新鮮的血液。

　　“喬尼！”

　　瑪麗安心疼地上前，卻被喬尼止住了。

　　“記住，你是隊長。”

　　喬尼目光低垂，似乎被西奧多的眼睛刺痛了。

　　“你的問題，我早就跟你說過。”

　　“你是怎么活到現在的？”

　　“你再這樣下去，他們遲早被你害死。”

　　西奧多的語氣中聽不出情緒，但明顯讓人感覺到了他的憤怒。

　　喬尼緩緩開口：

　　“抱歉，我記住了。”

　　聲音有些沙啞，一字一頓。

　　喬尼很認真。

　　西奧多沉默地看著他。

　　氣氛有些凝重。

　　喬尼張了張嘴，試圖說些什么。

　　他想說自己可以看破潛行，但是暗殺者首領后來的舉動給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比西奧多剛剛打的更重，也更痛。

　　他只有沉默。

　　又過了幾秒，喬尼再度開口。

　　“我想，他留著有用。”

　　“他們沒有舌頭。”

　　這次接話的是范。

　　莉迪亞揭開一張笑臉面具，下面是一張面目全非的臉。

　　喬尼再次張了張嘴，把要說的話和血液一起吞了回去。

　　他心里說，我還有黑霧核心，可以控制任何人。

　　但是這話沒必要說，如果剛剛沒有找到暗殺者首領，那就是致命的錯誤。

　　喬尼開口。

　　“抱歉。”

　　他沒有辯解什么，只是認真地重復。

　　“我記住了。”

　　西奧多深深地看了喬尼一眼。

　　喬尼沒有躲開。

　　“希望你是真的記住了。”

　　西奧多轉身，走向大劍的方向。

　　兩位雇主也走了出來，布萊恩饒有興味地看著眾人的表情，格雷夫依舊穩重如山。

　　瑪麗安上前攙住喬尼，卻被一把摟住。

　　她將自己的疑問吞了回去，輕撫著喬尼的后背。

　　滿地的尸體，15具。

　　最后交給了莉迪亞來處理。

　　之前長出的藤蘿顯然不止能捆人這么簡單，它伸出觸手一樣的分支，將所有的尸體串了起來，準備將它們吸收掉。

　　布萊恩看得直皺眉頭。

　　精靈族的觀念與人類不同，莉迪亞絲毫不覺得這有多殘忍。

　　格雷夫不但沒有什么反應，還走上前去，在尸體身上摸索起來，尋找著線索。

　　暗殺者是沖他們來的，但顯然不止一個勢力，他試圖分辨這次的主使者。

　　莉迪亞也看出了格雷夫的意圖，控制藤蘿放慢了吞噬的速度。

　　一路翻過去，翻到最后的暗殺者首領時，格雷夫突然愣住了。

　　首領的死狀有些不對勁，看上去他是被大劍穿胸，活活釘死死在地上，可是他一點掙扎的跡象都沒有。

　　以他的反應速度，能趕在兩把劍擊中地面之前跳出來，沒道理躲不開這直來直去的一劍。

　　這樣子，像是在大劍命中他之前就已經死了。

　　看來這位喬治隊長果然不簡單。

　　格雷夫放開手中的尸體，任藤蘿吞噬，不著痕跡地看了喬尼一眼。

　　“你看，老爹真的沒事，不信你往這里再捶一下。”

　　“咳咳，你這孩子，是想捶死我，好繼承我的劍是吧？”

　　“喂，沒事啊，我開玩笑的……”

　　格雷夫走向自家少爺，交換了一個眼神。

　　布萊恩的眼里透露著超越年齡的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