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東廂,孩子們早早的睡了。婆媳兩個洗刷了碗筷,坐在一處商量小衣樣式。
小月齡的孩子長得快,她們家小衣又一做就得兩套。宋婕的針黹功夫是完全不頂事的,除了縫個身片,比劃個樣式,也幫不上大忙。家里大小衣物都得仰仗林氏。秋風一起,天就涼得快,小小的棉衣棉褲都要早早的做起來才好,指不定哪天就入冬了。除了孩子們的,還有大人的,想一想都是忙不完的事情。
正商量著,林氏撇一眼門頭:“哎呦,我的娘誒!”
宋婕也是驚的一跳,只見一高壯男子,玄衣皮甲,雙手背在身后,立在門外石階上。
來人對著林氏婆媳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接著就自管自的大跨步走進來,抽了門廳里四仙桌旁的小凳坐下。
“給爺下碗面條。”
婆媳雙雙望著來人:游龍眉,端鳳目,挺秀鼻梁,刀削臉龐,高高疏攏了長發,頂上套一枚螭紋透雕的黑玉冠。
這廝摘了假面竟如此俊朗!
婆媳兩個看得呆怔。
等了半天,也不見這婆媳倆動作,慕容衍好不尷尬。難道是…自己這次來沒帶著甲面,人家沒認出來?遂清清嗓子:“咳嗯,是我!”
宋婕自然知道是他,除了他還有誰啊?悠哉悠哉跨進來,張口就要下面給他吃。
哼!她憤憤丟開手中衣料,整整裙擺:“二爺,您先坐著,民婦這就給您下面去!”說完,她給自家婆婆打了個眼色,讓她看顧著孩子,自去灶房生火煮面。
林氏坐在炕沿兒,來人不好不招呼,只得放開手里活計。可想到那人身份又膽怯起來,不敢上前。視線閃躲間,正和那人看了個對眼兒。
自從宋婕口中得知這人真實身份,老婆子還是第一次見著人面。這、這可怎么招呼是好呢?
她看看炕幾上的茶壺,飯后才泡的,應該還算熱乎。顫顫巍巍倒上一杯雙手捧過去,學著宋婕喊他二爺。
“二爺,您喝茶,鄉下地方,沒什么好茶葉招待。”
“多謝。”
等人接過,林氏空出兩只手,白白掛在腕子上不知道該放哪兒。
慕容衍看出一旁老婦的不自在,知道是因著自己身份,便放了茶杯在一旁,請了林氏對桌坐下:“嬸子不用多禮,仍舊像從前一般即可。您現在可是我兒奶奶,大可不必如此拘謹。”
“誒、誒,好。”林氏訥訥應了兩聲,斂裙落座,只是低頭不語。桌下的手指頭把個圍裙攪來攪去,眼尾余光始終留意著慕容衍。感覺他一仰脖子就把整杯茶喝了,忙又站起來從他身前跑過,拎來炕幾上的陶壺滿上。
這樣來回添了三四趟茶水。
慕容衍看老婦倒茶倒得殷勤,自己方才又說了那樣一番客套話,雖是喝飽了也不好推拒。正想著這第四杯要不意思意思抿一口算了,宋婕就端了托盤走上臺階。
林氏見著媳婦,如蒙大赦。哐啷一下扔下茶壺,快步去扶那托盤。
慕容衍看在眼里,不覺腹誹。他就這么可怕么?!望著宋婕手里的托盤,老遠就聞到一股蔥醬香。
做了什么好吃的?
等小媳婦桌邊立定,人取一盤他看一盤。
一大海碗的醬拌面,油潤醬黃的面條上撒著點點翠綠。碗邊還臥著兩枚煎蛋,蛋黃整圓溏心,蛋清玉白滑嫩;
一小碟酸蘿卜片兒。抽了筷子點齊,掂一片入口,酸香開胃;
另一碟子鹵花生,已經退了殼,零星摻了幾顆香料粒子。
呵~不錯。
這要是知道香料打哪兒來的,估計咱們二爺又得氣惱了。
接下來…沒有啦?怎么沒了,兔子肉呢?
“爺要吃兔子!”
嘿!感情大爺您飯點兒就來了,咱們鄰里吃個飯全被你看在眼里?宋婕銼銼牙關,面上卻是帶著笑,剛想說那兔肉已經吃完。
卻被林氏搶先一步,拿著原本留給媳婦明日添菜的那碗做了人情:“有,有,出鍋時候,老婆子特意留了一碗!二爺稍坐,這就給您端來!”
“有勞嬸子。”
“不勞煩,不勞煩,您先吃面,那兔肉得熱乎乎的才好吃那!”
“多謝嬸子。”
宋婕這心里納悶兒啊,自己才下碗面的功夫,難道這人就收買了自家婆婆?怎么一口一個嬸子叫得起勁?
哼!那碗兔肉本是留給她的。趁著慕容衍低頭嗦面,宋婕狠狠的朝著他頭頂剮了幾眼。
飯畢,連面帶肉一點兒都沒剩下。慕容衍撿了小碟里最后幾顆鹵花生丟進嘴里,再喝兩口茶清口,看看宋婕,就朝她伸出一只手。
“什么呀?”
“帕子。”
“#@%”
小婦人心里是無聲的罵娘。憤憤從炕幾的小屜里拿了塊干凈的帕子,上頭繡了一只正在噴水的淺藍胖頭鯨。紋樣出自宋婕,繡工當然還是林氏。這是婆媳兩剛給孩子們裁的口水巾,洗曬清爽了備用。要知道這個月份的孩子,那口水…嘖嘖嘖,說不得啊~說不得。
想著兒子們嶄新的帕子要拿給人擦油嘴,宋婕就千百個不樂意!,但是拿她自己的帕子給他?呸~美得他!
把帕子拍在那人手心,宋婕忽然想到什么,嘴角微牽,起了惡趣。等慕容衍接過擦完嘴,她輕飄飄的演了一句:“孩子們擦口水的,二爺可千萬別嫌棄~”
“!”
慕容衍猛的蹙眉!鼻翼輕扇,光聞到一股子皂香,似乎還參著…哈喇子味兒…這個小婦人!她竟敢?!忙把拍子拿遠些。就著燈火看見上頭紋樣,也不知是個什么。
“呵呵~”宋婕實在是繃不住,笑了出來。
一旁候著的林氏卻不敢造次:“二爺快別聽她胡說,這都是新做的,才洗曬干凈咯。”
知道自己被耍了,慕容二爺也不生氣,施施然疊起帕子收入懷中:“不打緊,這帕子……晚輩不得已,不能時常陪伴孩子左右。一直都仰賴嬸子照料。您別見怪,小兒的帕子,就當給了晚輩做個念想吧。”
“誒,誒,多大點事兒啊。我就當多得了個孫子。這帕子多得是,您只管拿去…”
“娘~!”
呵~看不出來,這位爺還是師奶殺手。對著眼前老少你一言我一語的套近乎,宋婕實在看不下去,故意把桌上的碗筷收的叮當響。
慕容衍也識趣,道一聲叨擾便離去了。
是夜,宋婕睡得很不安穩。夢里一雙邪魅戲謔的眼睛一直追視著她,她一整個晚上都在設法擺脫這股視線,田間地頭、山上山下不停的奔走了一夜。直到凌晨,兩個孩子找奶吃,才將她從噩夢中解救出來。
清早起來,宋婕精神不濟,回想起來一夜噩夢。她搖搖昏沉的腦袋,想著許是昨兒個白天去地里跑了一趟,晚間又受了刺激。
程家院子里,德貴幾個從昨晚一直等到天亮。他們想著二爺去隔壁看孩子,應該很快回轉。一個個老老實實的候著聽訓,誰曾想,人家二爺直到天邊泛白才翻回來…兩廂見面好不尷尬!
咱二爺,怎么就在那婆媳家里待了一夜呢?一上午,程家老少都在那兒飄眉眼:
“貴叔,這事兒,您怎么看?”
“嘿~我怎么知道。”
“誒,陳總,二爺他昨晚睡哪兒啊?”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瞎琢磨什么。”
“小月兒,要不咱娘倆去隔壁竄竄門子?”
“好嘞!”
等那姚穎兒和小月兒磕著瓜子回轉,繪聲繪色的說那宋婕精神不濟,聊著天兒都能打瞌睡云云。程家人更是眉飛色舞起來。
這些個事情,堂屋里補覺的慕容衍是全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