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小魚兒已經睡成了大字型，還時不時的砸吧砸吧嘴，似乎夢到了好吃的。看著小魚兒踢掉了自己被子，王千山無奈的走過去，一邊溫柔的給小魚兒掖了掖被子，一邊說道：“像二妞這種腦子不咋好的人，也挺好，吃的香，睡得香，什么心也不操。”

　　小河笑道：“要不要我給她喂點長智力的藥！雖然先天不足，后天也可以嘗試著改善一下嘛。”

　　王千山趕緊制止：“別了！腦子這玩意是天生的！就算給她泡在愛因斯坦的大腦切片里，她都聰明不起來！”她語中似帶著無限的暢往：“咱們二丫雖然長了個人樣，可就是老向豬看齊，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以后也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能把她娶了，然后就不用我操心了······”

　　小河盡量抱著樂觀的態度慎重的道：“估計日子會過的雞飛狗跳。”

　　“余生堪憂啊！”王千山很贊同的感嘆著。轉而又捏了捏小魚兒肉肉的臉蛋，左看看，右看看，道：“如果嫁不出去，我就一輩子當豬養著也挺好！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她。”

　　小河嗤笑：“哪有這么操心的豬？三天兩頭的闖禍。”

　　“喏！這不就有一只！”

　　小河沒有去看小魚兒，而是看著王千山，忽然認真的說道：“山姐，我也盼著有一個踏著七彩祥云的蓋世英雄把你娶了，讓你像普通女人一樣過自己的日子。至于這頭魚豬，我可以幫你照顧！”

　　王千山略帶倦意的目光落在小河的臉上，小河的表情很認真，甚至她能感覺到這是小河的一種執拗的努力。王千山那張美麗的臉上帶著薄嗔：“這話說的，好像我不是普通女人一樣！你呀！別總想搶我的活干！有我在，你就甭給我操心。”

　　“山姐，我們已經長大了！”小河一字一頓，似乎在宣告著一種真理。

　　王千山看著小河，眼睛里依然帶著笑意，只是表情有些僵硬，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那······又怎么樣？”

　　那又怎樣？即使你們長大了那又怎么樣？證明你們可以強大到不需要我的程度嗎？

　　小河知道王千山的意思，她的笑容有些苦澀：“山姐，你知道的，我只是想讓你以后都去過你自己喜歡的日子。”

　　小河的話，讓王千山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寸寸的變冷，她不喜歡小河這樣說，很不喜歡，王千山收斂了笑容，看著小河，靜靜的問道：“那你覺得，我喜歡過什么樣的日子？”

　　小河的眼中似有淚光，美好的期待如流水般蔓延在無盡的河道里，浸潤著枯萎干涸草木：“這些年，每次你出差，回來時都是滿身的疲憊，而我始終都在想，我的山姐，如果有一天你不在忙碌了，你會喜歡過什么的日子呢？”

　　“如果給你天高海闊的自由，再無牽絆的歲月，你可以去看云海，去看人潮，去看山河四季，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你會不會喜歡？”

　　王千山眉眼沉靜，只是靜靜的看著小河。

　　小河繼續道：“可是你漂泊多年，生活的意義對你而言，早就不再是自由，而是平靜了。”

　　“那如果，給你溫暖的毛毯，給你落在屋角的夕陽，給你一個古舊的壁爐，給你一室的煙火，給你簡單的三餐四季······而我和小魚兒也會一直陪著你，讓你不會覺得寂寞，不會覺得孤單，是不是，你會由衷的喜歡？”

　　一滴眼淚從小河臉上滑落，悄無聲息。

　　“可是，即使是這樣，你的人生的仍舊有很多空白，而那些空白是我和小魚兒不能為你填滿，所以我想，如果在你喜歡的生活里，有一個溫柔的丈夫，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你可以看著孩子蹣跚學步，可以和丈夫相濡以沫，等老去的那一天，你靜靜的靠在搖椅上微笑著與這個世界告別，是不是，會更好······”

　　“我假設著，想知道究竟要給你什么，能更符合你的心意，才能讓你的人生變得圓滿，才能······”

　　“夠了！”王千山臉色難看的打斷了小河的話。

　　可是小河卻沒有停下來：“山姐，一切都會過去的。那些痛苦的，陰暗的，骯臟的，都將不會存在，你信我！我會讓你永遠做現在這個帶著溫暖的王千山。”小河的語氣種帶著決然，聲聲句句，都敲擊在王千山的心上，這是她的一直堅持的真理。

　　可是王千山卻感覺即使是呼吸，都覺得鈍痛。她艱難的從床上站起身，有些不敢去看小河的眼睛，因為她知道那明亮的目光里藏著怎樣的瘋狂和執拗。王千山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語氣中帶著警告，一字一頓的道：“小河，這種話，我只聽這一次，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和小魚兒只管開開心心的生活，如果你敢背著我做什么，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說完王千山便邁步向著衛生間走去。

　　她，只能用這種方式，落荒而逃！

　　“八歲的時候，我說過，等我長大了，我會帶你回來······”

　　小河死死的攥著桌角，指節泛白，她看著王千山的背影，說出了很多年前的承諾。

　　聽到這句話，王千山停住了腳步，良久才回過頭來，收斂的冰冷，明艷的臉上又重新掛上了一抹笑，她道：“小丫頭，那你知不知道，即使你長大了，我也還是你姐！”

　　“山姐······”小河還想說什么，但是王千山卻已經擺擺手，走進了衛生間，重重的鎖住了門。

　　一扇門，就這樣隔絕了兩人的視線，也終止了這場小河思忖已久的對話。如果人生也分涇渭的話，那么她和小魚兒與王千山在許多年前就已經走上了兩條不一樣的路，一條光明，一條黑暗，一條平波萬里，一條暗流滔天，而這條光明生著鮮花的路卻是王千山用血給她們鋪就的。

　　小河的眼睛漸漸泛起一層淡淡的水光，她想說，我不想你一直站在我們前面，我不想你總是那么辛苦，我不想你為了我們完全忘了你自己，我已經長大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去守護你······

　　姐，這個字，多么溫暖而沉重，為了撐起她們的一片天，她幾乎蝕盡了自己的血肉······

　　為何，連償還的機會都要剝奪呢？

　　看著衛生間的門，小河慢慢的坐在了地上，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雙腿，那么心疼，那么無助。

　　王千山直挺挺的站在花灑下，那溫熱的水從頭頂流下來，打濕了她的長發，打濕了她身上的衣服，讓她身體漸漸開始趨于水的溫度。她知道小河想說什么，所以她是滿足的，因為她一直守護的姑娘都已經可以獨自面對風雨了，甚至愿意去保護她了。

　　王千山還記得，那個黃昏，她要被帶走了，一個瘦弱的小姑娘追著她的車對她喊著：“姐，你等我，你等我長大······你等我長大了，帶你回來······”

　　小姑娘的眼神是那么的倔強，堅定。黃昏的陽光，那么灼熱，刺的她眼睛生疼。

　　但是小河不懂，她的人生沒有需要彌補的空白，只有烈火焚燒過的焦黑和腐爛。如果一個人的世界不曾坍塌，那許多的美好便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意而建筑，可是在一座已經廢墟的世界里，連雜草都拒絕生長，還能······怎么樣呢？

　　她只能讓這滿是廢墟的世界，繼續荒蕪。

　　小河和小魚兒，是她世界唯一的陽光，若沒有這兩個可愛的妹妹，她可能早在某一個黑暗的瞬間，就燃燒殆盡了。

　　王千山慢慢的解開了身上的衣服，白皙的身體上是許多利器留下的傷痕，凸起的，凹陷的，丑陋的，致命的，一個藍色花體英文字母紋身印在她的后背上，遠遠看去像是一朵妖異的花。

　　Styx---冥河。

　　大雪可以覆蓋骯臟的一切，但是并不代表骯臟不存在。

　　因為，太陽會出來，雪也終會，融化！

　　王千山和小河都沒注意到，她們說話的時候，躺在被中的小魚兒，睜著大大的眼睛，在不停的淌著眼淚。

　　黑夜里，看著身邊的小魚兒睡得那么香甜，王千山的眼神里滿是溫柔，見這個小短腿又要踢被子，王千山用自己的身體將被子壓住了，格爾木晚上氣溫低，這要是著了涼，肯定又要磨人了······

　　躺在另一邊的小河，在黑暗中靜靜的看著王千山，心里涌出的苦澀幾乎要將她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