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銀鐮。
“咳,”一聲短促壓抑的咳嗽,偶戲師黛黎摘下面紗,她唇邊滲出鮮血,此時(shí)的她,遠(yuǎn)沒有在浣娘面前那般鎮(zhèn)定自若。
她無法對浣娘痛下殺手。
那么,也許最終……
最終,將被浣娘所殺。
黛黎清楚自己在深中“魅術(shù)”之時(shí),不過是在浣娘面前,強(qiáng)自壓住胸中的那一口翻涌的血?dú)猓@才全身而退,然而,僅是回到戲園這一路,就幾乎耗費(fèi)掉她最后的氣力。
幸而,她終于還是回來了……
淡紫色的面紗之上,已沾染血腥之氣,靜靜的置于桌上,猶如蝴蝶的斷翅。
黛黎打開妝奩,那里是一層,又一層的——面紗。
她背對著偶人戴好面紗,又從妝奩暗閣中取出一枚紅色的丹藥服下,這才喘息停勻。
“芷兒……”黛黎低聲道,“莫怕,娘會保護(hù)你。”
風(fēng)聲凄厲,如新鬼哭,舊鬼怨……
一大早,林芷立在院中,滿懷欣喜的望著初冬的第一場雪。
韓紅藥知她已無大礙,但仍命林芷在房中靜養(yǎng)幾日。忙慣了的林芷突然清閑下來,反倒有些無所適從。
可就在今日,居然下了這場雪。
“好的,壞的,全都掩埋不見,居然還自比梨花高潔。”韓紅藥身著玄色錦裘,立在林芷身旁,負(fù)手而道。
林芷卻是笑著伸出手,瑩亮的雪花兒落在掌心,很快就融為清澈的水滴。
“大小姐,你看,這雪,多像是飛舞的玉蝶呀!”她開心的跑到院中,捧起一地的積雪,“下雪了!飛咯!”
韓紅藥先是蹙眉看著林芷,見她愈發(fā)玩的興起,便搖頭道:“幼稚!”
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人間,一夜白頭。
韓寶寶靠在軟榻上,看著小廝將熱烘烘的栗子從炭盆里夾出,他朝著同樣歪在另一張榻上的韓二夫人道:“娘,兒子知道您好這口兒,特意尋了人從東橋頭買回來的。”
“去!”韓二夫人雖不避諱自己的曾經(jīng),不過那段胡同里的往事,卻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更何況,現(xiàn)今還當(dāng)著韓府的小廝面兒。
“也就是天冷,嘴里沒味兒,吃點(diǎn)這個(gè),權(quán)當(dāng)是暖暖脾胃罷了……”韓二夫人說著,倒是一刻沒停的剝著栗子。
韓寶寶啞然失笑,他這老娘,說話還是那么矯情,記得小時(shí)候,街上賣糖炒栗子的貨郎老梁剛喊上一嗓子“糖炒栗子喲!熱乎乎香噴噴的糖炒栗子!”他老娘就急的和什么似的,揣著錢袋,扭著水蛇腰就向那東橋頭跑,有時(shí)候,饞的忍不住了,當(dāng)街就吃了起來,為此還燙出幾個(gè)水泡。
如今,老梁死了。他兒子還在那兒賣糖炒栗子,自己倒成了韓府的二少爺。
這人生啊,當(dāng)真是……
當(dāng)真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呢!
“去去去,”韓寶寶突然想起什么,揮著手將那扒栗子的小廝遣走。
韓二夫人吃的正香,登時(shí)柳葉眉倒豎,鳳眼圓睜瞪著自己的兒子。
“娘,”韓寶寶嬉皮笑臉的說,“我該不會是那老梁的種吧?”
“呸!”韓二夫人連栗子帶皮差點(diǎn)啐到韓寶寶的臉上,“老梁人稱三寸丁,你看看你自己,比韓府預(yù)備祭祖的豬還肥!”
韓寶寶避過他娘那一口唾沫,嘿嘿的笑道,“兒子不過就是問問,娘,兒子好歹也來世走一遭,這到底姓王還是姓李,有時(shí)候想想,心里倒還是真是有那么點(diǎn)空……”
“管他作甚!”韓二夫人拍了拍手,抖落一地的栗子皮道,“你現(xiàn)在吃香喝辣。多少人眼饞不來的福氣。你呀,就是老娘我自個(gè)兒生的!”
“成!您雌雄同體,娘,嘗嘗兒子這新弄來的普洱,栗子吃多了,您又不好克化。”
韓寶寶親自為韓二夫人端來一壺?zé)岵琛?p> 韓二夫人斜睇了韓寶寶一眼:“說吧,這又是打什么歪點(diǎn)子呢?”
“嘿嘿,瞧您老人家說的。”韓寶寶偎著韓二夫人坐下,“您剛說祭祖,兒子就想起來了,這‘鬼頭日’不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老太太也該放我出去了吧?”
“該打!”韓二夫人輕拍了韓寶寶一下,“什么鬼頭日,那叫寒食節(jié)!你這破嘴皮子什么時(shí)候能體面點(diǎn)!”
“管他什么節(jié),”韓寶寶挨了打,一縮脖子又笑了起來,“我可是韓府的‘獨(dú)孫’,她韓紅藥再能耐,這大事小事的,不也得有個(gè)男人出面?”
他說罷,哼著小曲道,“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天助黃忠成功勞……”
“行了行了,你也別嚎了……”韓二夫人揉著太陽穴道,“你這一嗓子,我就心慌。”
“行——”韓寶寶一回身,自覺是亮相驚艷,殊不知在他老娘心里,這蠢兒子真是最近果真是吃得太多動(dòng)得太少,越發(fā)看著不招人疼。
“娘,”韓寶寶不明就里,眼看韓二夫人站起就要回屋,忙拉著他老娘的衣袖道,“兒子最近手緊,您老人家……”
“呸!”韓二夫人狠狠啐了一口,甩開韓寶寶的手道:“我說今兒怎么這么孝順?”
“原來是惦記你老娘的那點(diǎn)體己錢呢!”她說著,用帕子掩了臉,就開始嚎:“我的老天吶,我小金花是造了什么孽!棺材本都有人惦記吶!”
她嚎的抑揚(yáng)頓挫,韓寶寶先是傻了眼,忙向著自個(gè)兒的臉上招呼道,“娘,您別氣,兒子就說說!”
“說著玩的也不成!”韓二夫人嚎的肝腸寸斷,“你這個(gè)小沒良心的……”
韓寶寶起先是哄著他老娘,向自己臉上左右開弓的扇著嘴巴子。打小在胡同里,這打嘴巴子都讓韓寶寶摸索出學(xué)問來了。
一定胳膊要掄圓了,嗖的一下,快挨到臉的時(shí)候,表情要生動(dòng),叫聲要響亮,這樣,才沒人管你手勁兒大小,往往,不是天大的錯(cuò)事兒,也就沒人再追究長短。
可他沒料到,自個(gè)兒老娘早就是個(gè)中高手,眼看著韓寶寶左一下,右一下噼里啪啦那叫一個(gè)慘烈,可韓二夫人哭的也是聲情并茂。
這遠(yuǎn)遠(yuǎn)的聽上去,挨了打的倒像是她。
韓寶寶徹底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