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床墊已經送到了,可老陸只是把它立在墻角,不想用它。他這兩天有點郁悶,他親愛的老婆大人這兩天每天都在她的房間用功到很晚,他喝了咖啡才上床,卻還是熬不過困意,在她回房睡覺前就鼾然入夢了。
他有點后悔鼓勵她學英語了,還鼓勵她學什么專業(yè)。這下好了,她連他這個老公都想不起了,每天在家就是不停地寫啊寫啊。他也有點怨那個格瑞絲老太太,怎么給她布置那么多的作業(yè)呢。她才是個三級生呢,怎么讓她寫那么難的作業(yè)?
陳姍姍看到新床墊時卻是眼前一亮,今天終于可以睡在自己的床上了。也不用擔心亮著臺燈看書寫字會影響到老陸了。今天一定又會忙到很晚,格瑞絲布置的那篇作文還沒寫完。天賦重要,還是勤奮重要?這個題目貌似很好寫。愛迪生說過,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賦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嗯,就這么寫。思路有了,可以洋洋灑灑,一揮而就。
可是不行呀,她不能用中文寫。她要交的是一篇英語作文!她得小心選擇合適的詞匯,她得認真琢磨語法,她得改掉她的中式英語,細心揣摩西人的習慣用法。這些,老陸都幫不上忙。但是,他可以幫她把床墊放好啊。
“老陸!老陸!”她站在走廊上喊,一遍又一遍。
她總是不習慣叫他的名字。
“少華”兩字就那么難叫出口么?老陸氣鼓鼓的,便裝作沒聽見。
陳姍姍又喊了兩聲,見還是沒人應。以為他出去了,便回了房間。
老陸又磨了一會才上樓,想叮囑她今天不要再熬夜了。卻見她已經把新床墊放好了。那么重的床墊,1500根彈簧呢,她竟然一個人把它從墻角推過來在床上放好了。她還把床單被子都一并整理好了。
見他進來,陳姍姍高興地說,“我再熬個夜,把作文改好,明天就得交差了。我今天不會打擾你休息了,困了我就在這兒睡。”
老陸想說不行,卻又怕她惱了,只好強壓心底的不滿,低聲說,“那我在這兒陪你。”
“不要,“陳姍姍笑著推他回自己的房間,“你在這兒待著會干擾我學習的。”
“到底是老公重要還是學習重要啊?”老陸有點懊惱,一把奪下她手上的筆,”別寫了,跟我聊聊天,我都快憋壞了。“
”聊什么?“陳姍姍笑著抬眼看他,一邊輕輕捶了捶自己的后腰,”你剛才上哪去了?本來想讓你搭把手把這床墊放放好的,卻怎么叫你都叫不應。“
“我沒聽到。是不是傷著腰了?”老陸忽然有點慚愧,他心疼地把她拉進自己懷里,一邊輕輕地替她揉著腰部一邊說,”怎么那么心急呢,就不能等等我嗎?我說,這體力活以后可千萬別再碰了啊,都讓我來。聽到了沒?“
陳姍姍點點頭,卻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其實我也沒那么嬌氣,就是腰脆弱了點。以前總一個人帶毛毛,這孩子又偏胖,稍微多抱一抱腰就不舒服。不過現(xiàn)在已經沒關系了,已經好多年沒犯了。“
“要不約個中醫(yī)按摩吧?聽說島上新開的那一家,在國內要提前半個月?lián)屘柕摹!?p> “不用啦,我自己注意點就行。”陳姍姍掙脫他的懷抱,“唉,我的思路都被你打斷了。你快回房去,把筆還給我!”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說吧,老公重要還是學習重要。”老陸高高地舉起筆,一本正經地問。
“老公重要。”陳姍姍毫不含糊地答。
他卻不肯就此罷休,“說‘我愛你’。”
“哪有你這樣逼人家說的?我偏不說。”陳姍姍跳起來去搶他手上的筆,結果不但沒搶著,反而被他逼到了墻邊。他單手撐在墻上,把她圈在墻角,俯首微笑:“說不說?”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陳姍姍一時有點怔忡,只覺得胸口如有千鈞重一般,壓得她開不了口。
久遠的記憶中,她依稀是說過那三個字的,也是在這樣的情境中,那人要她一遍遍地說,一遍比一遍說得大聲。然而,昔人已遠,往事如煙,留下的只有難以愈合的傷痛。
她緊緊抿著雙唇,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老陸在心里嘆了口氣,忽然便有點意興闌珊。于是怏怏地放下手臂,貌似平靜地說,“算了。你還是去寫你的作業(yè)吧。”
陳姍姍愣了一愣,她聽出了他語氣間的淡漠和疏離,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老陸。”她撲過去抱住他。她想解釋,卻一時無語,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老陸心里的失落感卻愈加深重。她還是改不過來,還是叫他老陸。
他搖了搖頭,緩緩地推開了她,“去忙吧,別熬太晚。我就不等你了,困。”然后便徑直推門出去了。
她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知道他在生氣,卻終究放不下心中的矜持,沒有追過去。
重新坐回書桌前,拿起筆,然而此時哪里還有半分心情。腦子里浮現(xiàn)的盡是剛才的畫面,他的壓抑的呼吸,他的無聲的嘆息。
她一個字也看不進,一個詞也寫不出。草稿本寫了劃,劃了寫,看起來亂糟糟的,腦子里更是空白一片。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最后還是頹然地扔下筆,臉也不洗,牙也不刷便和衣上床。
床墊是新的,軟硬度很好,還透著一股隱隱的清香。也許是新洗的床單沾上的洗衣液的味道吧,她苦笑。輾轉反側,很久沒睡著。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樓下門鈴的聲音。這個點了,還有誰會來?她自嘲,一定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