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嵐話說得刻薄，卻都是實情。

　　圣殿軍隊現在的處境本來就尷尬——他們本是賀守塵的支持者，卻反被賀守塵利用抹殺，因此背叛了賀守塵；可他們的力量也決定了他們在這里做不了什么，留下來反而可能變成拖累。

　　但他們若是現在就撤軍，性質卻和收起陣勢完全不同了。

　　關閉神明鏈接只是保命，他們還有幾分道理可講；可若是軍隊撤離，且不說面子上是拋棄大長老而叛逃，實際上也是表明了和賀守塵徹底對立的觀點。

　　楊牧天自己當然敢和賀守塵對著干，或者說整個新秩序聯盟都可以陪著他這么做。可軍隊現在雖然都聽從他的號令，各人的立場卻不是他能夠決定的。

　　一旦他下令撤軍，他就相當于代表了整個軍隊意志。此后整個軍隊若是因此被賀守塵責罰，他逃不過這個責任。這就讓他有些猶豫起來。

　　墨嵐也明白楊牧天心中的憂慮。站得高的人總是需要考慮得更多，也不得不做更多的取舍。

　　因此他也沒有強迫楊牧天做什么選擇，只是安靜地等待神明鏈接關閉后局勢的變化。

　　“秦！墨！嵐！”通天塔內忽然傳來驚怒的聲音，“你居然敢截斷神明的供給！你果然是被光明神詛咒的不祥之子！”

　　“被光明神詛咒”可謂是對神界人最惡毒的批判，這是從源頭上否定其存在于神界的正當性。

　　軍隊的人對墨嵐感覺再差，也知道剛剛是墨嵐救了自己所有人，驟然聽見賀守塵這位平日里受人尊崇的大長老用這樣的話咒罵自己的“恩人”，所有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他們以前沒有親眼所見，聽見圣殿長老祭司們對墨嵐和樂璃張口就來的詆毀詛咒，當然沒有什么感覺，甚至附和幾句也不會覺得良心受譴。

　　可現在事實真相已是親眼所見，圣殿的人根本沒有把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反而是墨嵐他們出了力救下了軍隊。此時賀守塵居然還能腆著臉罵罵咧咧，就實在讓人看不上眼了。

　　墨嵐想要營造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問心無愧，卻也不想被人無故指指點點、戳脊梁骨。他只需要把圣殿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功過是非自有人評。

　　不過此刻他并沒有想這許多。聽見賀守塵的怒罵，他便知道神明鏈接出現的問題已經暴露在賀守塵眼中。

　　不過賀守塵這時分出神來想對付他，墨疏涯這邊立刻占了上風。通天塔在魔神劍下漸漸開始磨損崩壞，來塔尖的神光都開始黯淡下來。

　　“被神明詛咒？不祥之子？”墨嵐捧著輪回錄向前走去，軍隊中的將士竟然不約而同地為他側身避讓出一條通道來。

　　“脫你控制，所以叛徒；破你計劃，所以詛咒；阻你道路，所以不祥。一切都只是因為你自己不滿，卻偏要假托神明，才敢審判出口。”

　　墨嵐先前布下的網刃忽然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扭曲和波動，從防御的姿態逐漸變成了一個攻守兼備的堡壘形體。而墨嵐的話音卻在層層漣漪中傳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里。

　　“賀守塵。連魔王和圣女都不敢自稱神使，你有什么資格傳達神明的意志？

　　“你啊，不過是一個妄圖成為眾人眼中的神明，卻又不敢與真正的神明爭輝的小人罷了。”

　　通天塔在墨疏涯的猛攻下加速侵蝕，賀守塵卻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樣不再理會墨疏涯的進攻，反而轉頭對墨嵐說道：

　　“我本敬重他，可偏他瞎了眼，兜兜轉轉選了那么多垃圾成為神選者。與其看著神界被他玩弄衰敗，倒不如我自己爭奪。

　　“我要向他證明，我比他選中的人都要好，都要強！神明的意志并不該主宰一切，人的意志才應該主宰人的命運！”

　　墨嵐沉默了片刻，道：“你說得都對。但，神明的意志主宰不了，而你的意志也主宰不了其他任何人的命運。”

　　“管他那許多！賀守塵！種因得果！當初你玩弄神魔兩域于股掌之間，如今該是報應到的時候了！拿命來吧！”

　　墨疏涯的聲音震天動地，伴隨涌來的魔力波動也空前絕后的磅礴而危險，顯然趁賀守塵式微時拼盡全力毀滅敵人。

　　看來陸蓮華的出現甚至打破了他魔王最終形態里受神性影響的無情無義。畢竟七宗罪情緒的本質本就是對神明的冒犯，墨疏涯超脫神性的束縛也在墨嵐的意料之中。

　　但墨嵐知道這未必是好事。神性的加持看似侵蝕了他情感的支配權，可也讓他更加理智冷靜——這本身其實也是神性加持帶來的增益。可現在，墨疏涯雖然仍然強大，情緒上卻更容易受人所控。

　　果然，賀守塵的神魂似乎掃過受損的通天塔上下一圈，反而鎮定自若地笑道：

　　“你殺不了我的，墨疏涯。我已與通天塔融為一體。而若你毀了通天塔，塔尖的陸蓮華也注定不能活命。”

　　墨疏涯毀天滅地的一擊生生落在了空處。連時空都在這一擊下被炸出一道虛無的裂縫。

　　墨嵐見狀，哪怕早料定如此，還是不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我說，神明的選擇并不一定是正確的。”

　　賀守塵雖然早已經和通天塔相容，卻讓人感覺他此時正在微笑，

　　“如果不是你如此心性，以你魔神之子的力量，恐怕早已經完成了貝爾薩都沒能完成的統一大業。

　　“魔神選擇你成為魔域之王，而你顯然并不能給魔域帶來真正的繁榮，反而都是戰爭和痛苦。”

　　“你在等待什么？”

　　墨嵐忽然打斷了賀守塵看似感慨的發言，“你想要拖延時間做什么？”

　　賀守塵的計劃已經暴露，神明鏈接必定無法再次開啟。可如此弱勢之時，賀守塵才爆出了自己與陸蓮華一損俱損的關系，讓墨疏涯投鼠忌器。墨嵐不相信這沒有緣由。

　　如果是尋常人，墨嵐還可以認為那只是對方先前輕視了敵人，現在不過是破罐子破摔以求自保罷了。

　　可賀守塵是何等人物？如果這個條件可以利用，他一開始就會用這個方法牽制墨疏涯，直接壓制魔域一方——甚至不需要和圣殿軍隊決裂！

　　這說明，要么就是神明鏈接斷開后，賀守塵才有了這個全新的方法可以選擇；要么，就是這個方法比完善通天塔更具有風險，哪怕是賀守塵也不愿意在一開始就選擇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

　　墨嵐手中的輪回錄開始自己翻動起來，仿佛正在積蓄力量應對賀守塵隨時可能進行的下一步行為。

　　賀守塵的目光似乎終于轉移鎖定在墨嵐身上，準確的來說是那本輪回錄上：“看來這幾年的經歷讓你產生了很多有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