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嵐瞇著眼睛，斂去心頭的不安，繼續聽元秋仿佛自語的獨白。

　　“你不必擔憂，光明神永遠是最純粹的，純粹到根本沒有人們想象中的所謂神明的意志。神明只是一種意象，一種人們虛構出來的信仰，哪怕真的產生了意志，那也是所有人共同的意志，做出的一切也是這個世界對自己的反饋罷了。光明神的祝福本身并沒有危害，它只是單純地給予選定的人力量——或者說，是世界引導力量來到能夠把世界改變得更好的人的身上。所以說，你和樂璃被神明選中，是偶然，卻也是一種必然。那些巴望著祝福從天而降的人，如果只是巴望著，永遠得不到他們想要的東西。因為，哪怕他們得到了，那也是德不配位。”

　　“那么，禍患從何而來？賀守塵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元秋老先生總是保持著這樣不緊不慢的姿態，像一個安詳的老人，神色平靜，眼睛卻隱隱閃過智慧的光芒。如果當初不是他主動放棄了圣子之位又選擇了隱居閉關，也許這樣的人才最有資格擔任圣殿的大長老。

　　“我現在的鎮定自若都源于我的自知之明。”元秋似乎并不想直接回答墨嵐的問題，只是緩緩地說著。“如果只是一般時期，我有自信做好一位光明圣子，帶領神界更加和平與繁榮。可神魔大戰近在眼前，賀守塵的陰謀又豈在一朝一夕之間？斬殺上一任魔王已經是我對圣子之位竭盡所能，自認無愧于這份地位與榮耀。可想要打敗魔王，我也不可能完好無損地回來。賀守塵的時機掐的剛剛好，那個時候整個圣殿都沒有能與他抗衡的人。”

　　說到這里，墨嵐開始隱隱明白了一些東西。

　　“硬碰硬，賀守塵不一定會死，但我一定活不了。我無愧于神界，也不想因為神界的內訌把自己當性命搭進去。我的師傅，再上一任圣子，曾經與我研究過如何把光明神的祝福在圣子圣女生前就轉讓出去。當初我們并沒有考慮到圣殿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動亂，只不過神明賜下祝福也只是一時的決定，很難保證被選中的人就真的是當時最適合帶領神界的人——就比如我，我其實不擅長打斗，能斬殺魔王也是一場意外，實際情況下單打獨斗起來，如果真的由我帶領神界，神界必敗。而若我死了，培養下一任光明圣子至少也要消耗數十年光陰，這簡直是神界的滅頂之災。所以我們最后研究出了這個方法，必須是圣子或圣女自愿轉移光明神的祝福，并且要消耗巨大壽元作為代價。師傅去世得早，這個研究雖然可以感覺，但我也無心進行下去。我原本以為這種成果只會在圣殿的研究手冊上永不見天日，卻不想第一個實踐的人就是自己。”

　　“賀守塵并不是想殺你，而是他想通過殺你得到光明神的祝福。你為了自保，把祝福轉移給了陸蓮華。”雖然只是一種推測，但墨嵐說出口來卻如同事實一般篤定。

　　元秋沒有反駁，只是神色愈發平和：“所以我還活著，光明神的祝福也沒有被賀守塵搶走。這也許對蓮華不公平，但就算我自殺而亡，祝福也一定會落在她身上。她是合適的人，擁有圣子的力量自然能夠推算出結果。事實上，如果不是她當初所做的一切，局面只會比現在更加糟糕。甚至于你，也絕不會有機會像現在這樣站在我面前。”

　　所以哪怕那個時候元秋還沒有死，陸蓮華就已經得到了僅次于光明圣女的尊貴地位。但元秋的最后一句話著實云里霧里。陸蓮華成為圣女后，在記載里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就是欺騙了魔王墨疏涯而時其落入輪回之境數十年，為神魔大戰奠定了基調。而對墨嵐來說，陸蓮華最重要的身份是作為樂璃的母親，沒有樂璃就不會有今天的他——可她生下樂璃和她作為圣女似乎并沒有什么關聯。

　　“賀守塵擁有剝奪光明神祝福的手段？”正是因為賀守塵擁有這樣的能力，才會在那個時候盯上力量日漸成熟的樂璃，并且非要活捉她返回圣殿——因為由他親自動手才能保證祝福轉移到自己身上，“可你從來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樂璃。”

　　否則樂璃必定早有防備。

　　“她不知道，是因為如果她太早知道這件事情，可能會一時沖動露出端倪，導致賀守塵提前行動，更難以抵抗。畢竟，我知道她是不能被剝奪的。”元秋不以為忤，仍舊耐心解釋，“賀守塵的方法我和師傅并不是沒有想過，只是不敢深入研究下去。一旦破開這個口子，光明圣子、圣女就變成了可以爭奪的力量與地位，圣殿內部的微妙平衡就會立刻土崩瓦解。而被祝福選中的普通人，就只能面臨被剝奪的命運。我沒有自己研究，不知道可以把代價降低到何種程度。但賀守塵的方法里，被剝奪的人必定是要死的。你想，如果魔域擁有剝奪繼承人力量的能力，他們必定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剝奪你的力量，轉移到合適的人選身上，而不是費盡心機培養你，你也不會在樂璃的保護下活蹦亂跳地活到今天。”

　　墨嵐忍不住蹙起眉頭：“你怎么知道她不會。”這不是他關心則亂，而是連元秋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能夠逃脫被那種能力剝奪的束縛才選擇了轉移，憑什么覺得樂璃就有這樣的能力？

　　“因為我是第一個接觸了賀守塵這個能力的人。他的方法并不完整，不僅必須要在對方瀕死的狀態下才能完成，而且只針對神界之人。要知道，黑暗魔力和光明魔力有著最本源的區別，稍有差池就會導致整個計劃破滅。”元秋忽然抬起頭來，眼睛明亮，“有些話不宜說透，但我想你已經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具體情況我也只是主觀猜測，并不能完全確定。所以我還是建議你找當事人問個明白。”

　　墨嵐沒有回答，但心中思緒早已百轉千回。圣女陸蓮華失蹤前留下孤女一名，誰也不知道樂璃的父親究竟是誰——當然，因為樂璃被選為準圣女，又有陸蓮華這個母親作為背景，就算她的父親只是神界的無名小卒也并不影響她的地位。

　　但如果這個人并不來自于神界……墨嵐想起了樂璃時而閃現的金色豎瞳，還有連他都偶感忌憚的威壓感，忽然呼吸有些錯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