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面前的男孩,卓雷有種奇怪的感覺,對面的似乎并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匹狼,卓雷常常以狼自居如今有種遇到同類的感覺。卓雷摘下頭上的皮帽,抬頭看看天上的浮云,微笑道:“我等了一夜,沒想到遇到會是不能動手的死人和孩子。但我怎么也不能空手而歸,娃娃,交出金子,你可以走。草原上的英雄說話就像砍出去的刀一樣?!?p> 風離的小手上青筋爆起,憤怒叫道:“住嘴!我爹沒有事的!”
火狼卓雷一皺眉,為難道:“居然比我的脾氣還臭,那我就退一步,你們兩個的命都給我,反正人頭也值黃金百兩?!闭f著他手掌一張一合在刀柄上來回撫摸。
此時的風離反而平靜了下來,摘下了背上的大劍,穩穩的抓在手里,劍鋒將毛氈割斷,使得阿爹的身子平躺在雪地中,自己則向前跨了一小步。
卓雷的臉色陰沉了下來,風離的姿態已經斷絕了不用武力的可能,他一撥馬退回自己的陣營,眼中紅光一現,冷然道:“殺!”
多達點頭領命,大吼道:“隨我來!”身后四騎跟隨著多達疾馳而出。卓雷眼光掃過,隱約中感到多達的嘴角帶著譏誚的意味,眼中不由寒意一濃。
無視飛馳而來的奔馬,風離彎下腰輕輕緊了下爹身上的毛氈,看著阿爹嘴邊那若隱若現的白氣,風離的心變得異常的寧靜。這是自己第一次肩負責任,會不會也是最后一次?
多達的戰馬四蹄飛揚轟鳴而來,風離倔強的抬著頭顱,身子挺得筆直,雙手握劍,劍鋒斜指于地,冷冷的注視著那奮揚的馬蹄。
多達眼望那羸弱的對手,雖然劍勢尚顯稚嫩,但劍意之中已隱有大家風范。驀然間,多達一舉手中的馬刀,那五匹戰馬赫然止步。多達的手指在舌尖掃過,眼中射出殘忍的光芒,鏘!長刀出鞘,舞出一片刀光,人和馬化作一片烏云飛速沖起,揚起高高的沙塵直奔對面持劍的風離。
高速而來的奔馬帶起強大的勁風,一瞬間仿佛空氣都被擠壓抽空,風離在強大的旋風中目光牢牢鎖定那明亮的刀光,雙手一送大劍全力揮出,沒有任何招式可言。
“當!”大劍飛到半空,風離的身子摔出兩丈多遠,倒于塵埃之中,肩頭上七寸長的一道刀痕深可見骨。多達輕輕撫弄了一下揮刀的右臂,那小孩能在電光火石的瞬間把握住他馬刀的走向,讓他驚訝不已。
此時風離掙扎著支撐起身子,取下背上的長弓握在手中,冷冷的看著多達,仿佛方才負傷的不是自己。
多達臉上再次浮上殘忍的笑容,戰馬轉了個圈,長笑一聲,再次揮刀直取孩子的脖項。
遠處的卓雷注視著戰局,多達和風離迅速接近的身影,在藍天白云的映照下顯得有點悲壯,是什么樣的勇氣能讓他面對大漠中強悍的馬賊而凜然不懼,現在已是如此,長大之后如何了得?闖蕩多年的直覺告訴卓雷,結局并不會像表面那么簡單。忽然,孩子和多達的西側一條白色的人影映入卓雷視線,已經聽過驛站傳說的卓雷陡然變色。
多達在馬背之上死死的盯住風離的長弓,失手過一次,決不能有第二次。
風離眼中寫滿了淡漠,對方手中的馬刀已經不存在于他的視野,心中只有阿爹的話語:人,要靠自己。
多達緊握著手中的馬刀,不知為什么前方居然有股強大的壓力直迫而來……深入骨髓的殺氣,就連自己的這個多年以殺人為樂的馬賊都不具有,怎么出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戰馬仍然向前,那飛揚的鐵蹄瞬息間就可將風離踐踏在蹄下,多達卻開始猶豫。兩人相距只有三尺……多達握刀的手居然開始不穩,汗水順著面頰淌下。
突然,耳邊傳來尖銳的嘯聲,多達猛地一拉馬的韁繩,戰馬深深的在風離兩尺前停住,高大的戰馬呼呼的噴著熱氣,仿佛經過了一場大戰一般。
多達回首望向卓雷,卻見卓雷一擺手示意撤退,同行的十數騎也緩緩退走。頭領的手勢是說有另外的敵人?可是到手的金子就不要了嗎?多達很想大喊,可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依舊懷繞著他,苦笑了一下調轉馬頭緊追卓雷而去。
滾滾的沙塵飄然散去,大雪之后的天空分外明亮,藍天白云下小離覺得方才的經歷好像是一場噩夢。身邊阿爹咳嗽聲提醒著風離現實的殘酷,掙扎著起身,小離踉蹌的跑向坡地,再往前幾步就是無望湖……無望湖到底什么樣子呢?夢老爺子是否還在那里?不,他一定會在的,他在就一定能夠把爹救活!
走到坡上,無望湖出現在眼前,湖岸間水洗風沐,流光飛舞,閃爍耀眼,遠遠望去那藍得發亮的浩淼湖水,恰似一面巨大的“銀鏡”,平嵌在茫茫草原之中,散發著晶瑩的光輝。
如此美景,在小離眼中卻毫無生機,夢星辰你到底在哪里?你在哪里!無望無望沒有希望……無望湖,真的是沒有希望之地嗎?銀鏡一般的湖水邊上空空蕩蕩,沒有半條人影,風離的心一寸寸的變冷,眼前一黑坐倒在地,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這時,一只手掌輕輕的撫摸小離的額頭,“怎么流淚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問道。
“阿爹,他不行了?!憋L離下意識的回答。
那個聲音平靜的說道:“人哪有不死的?!?p> 風離睜開眼睛,驚喜的叫道:“夢爺爺!是你!你快救救我爹!”
夢星辰輕輕按住小離的肩膀,沉聲道:“太晚了,我也無能為力。”
風離剛剛找到的希望,在轉瞬間再次破滅,他倔強地喊道:“不!你那么大的本事!沒有你做不到的事情!”
夢星辰臉色蒼白,仰望天空搖頭道:“娃娃,這是你爹的歸宿。勉強不來的。”
風離掙扎著起身,大聲道:“不,阿爹說你最有本事,你一定有辦法!對!你昨天給過我一塊晶石,你說過答應為我作一件事情!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你救救我爹!夢爺爺,夢前輩我給你磕頭了!”說著風離掏出晶石跪倒在地,猛用額頭撞地。但是他就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將自己一抬,這個頭怎么也嗑不下去。
風離憤然道:“我磕頭你也不許!你那么大的本事卻不用來救人,你到底只是一個魔頭!一個只會殺人的魔頭!”
夢星辰聽得此言,嘆了口氣,輕聲道:“你說的也是事實,這世上會殺人的人太多,能救人的太少。而老天爺能給我們的實在太少,擁有的時候你要懂得珍惜?!闭f著他站起身,輕輕對風離道:“你爹的傷勢委實太重,我所能做的只是續他一口真氣而已?!?p> 小離看著風隨行緩緩睜開的雙眼,顫聲叫道:“阿爹!”
風隨行看著一聲浴血的兒子,臉上浮起欣慰的笑容,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輕輕說道:“把爹抬高一點,阿爹想最后望一眼故鄉?!?p> 小離哽咽著抬起風隨行的頭,風隨行的眼睛從藍得發亮的湖水上掃過,仿佛掠過萬水千山,視線飛快的向南跳躍。風隨行喃喃自語道:“還有三百里就是雁門關了……”他的腦海中迅速的掠過了京城,掠過了家鄉的槐樹,童年的點點滴滴也一一浮現,視線漸漸模糊?!鞍⒌0⒌ 毙‰x的叫聲再次把風隨行拉回人間,風隨行輕聲道:“若是能夠入關就好了?!闭f著他目光一清,清晰地說道:“兒子,有件事情爹要你幫我作。”不等風離回答,風隨行徑自說了下去:“若是有一天你見到皇上,你對他說風隨行沒有辜負圣恩,戰到最后一兵一卒……”深吸了口氣,他又道:“然后你替我問陛下,我們血戰沙場的時候,他承諾的援軍在哪里!”此時他的目光開始散亂,再也不理風離的大聲呼喚,斷斷續續的說道:“這是……我們五百袍澤要問的話,記得……送我骨瓷壇回老家……我要回家了……不要叫我回來?!?p> 風離希望阿爹還能說些什么,但是風隨行不再開口,保持著南望的姿勢一動不動。風離張大了嘴不能言語,眼淚嘩嘩的流下。身后夢星辰輕聲道:“死并不可怕,活著的人更需要堅強?!?p> 風離點點頭流著淚水按照阿爹的遺愿,將之火化。
看著幼小的風離,夢星辰輕聲問道:“今后的路,孩子你作何打算?”
也許我該去中原,我要把阿爹的骨灰送回老家,我要見皇帝,我要入關,我見識中原的花花世界……太多的事情要作讓風離覺得茫然。他抬起頭,求助似的望著夢星辰。
夢星辰低聲道:“無望湖西南是契丹火云族的聚居點,你若是無處可去,或許可以先到那里生活。”
小離輕聲問道:“老爺子你呢?”
夢星辰的微笑道:“我四處流浪慣了,聽說漠北極寒之地藏龍臥虎,想要去見識一下?!蓖A艘幌拢瑝粜浅缴钌钔L離道:“無望湖深潭是我夢星辰封刀之處,十年之內若是你能取出此刀,就來江湖上找我吧。”說著輕輕一笑,轉身離去。
風離大聲道:“若是取不出呢?”
“作個二流的武者,不如在草原牧馬?!眽粜浅筋^也不回的走了。
風離恭恭敬敬地向夢星辰離去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站起身環顧四野,立于在無望湖邊感到異常的孤獨。
向南望去越過重重關山,那里有阿爹的家鄉,但自己好像并不屬于那里;向北望來時之路,那是自己生長的地方,如今來說只有痛苦的回憶。阿爹的骨灰就在身旁,人生的路究竟在何方呢?風離把頭浸入晶瑩的湖水,那冰涼的湖水刺激得小臉如刀割一般。
若是有一天你見到皇上,你對他說風隨行沒有辜負圣恩,戰到最后一兵一卒……阿爹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風離抬起頭望向南方,輕聲說道:“中原我一定會去。見皇帝?這個苦難的根源我也一定會找他,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背起阿爹的骨灰,風離大踏步的向西南的火云族部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