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我快要困死了,但落寒煙還是一大早就奉命來叫我。
我被落寒煙從床上拖了起來,收拾好了推門出來,跟師父和云老頭碰面再一起從這小偏院走出去。
一路真覺得隨時眼睛都會睜不開——畢竟在這種地方不只是困,還覺著充斥著寒暄的每一個角落都彌漫著無趣的氣息。
直到,我看見了,流霞沽水槍。
“蕭遙……”我一時間竟然忘了,只看著那桿槍,就自然地說出了這個名字。但是,物是,人非。
流霞沽水槍,是當年谷先生閱遍古書,以涯角槍為骨,瀝泉神槍為神,取梵清山上巨蛇銀蝮蛇為魂,這樣一桿槍,谷先生亦不舍輕易示人,后來蕭遙也是比武場上拔得頭籌才得了這桿槍。
落寒煙轉頭過來看了看我:“素玉,你說什么?”
我一點反應也沒有,倒是小無羈子也看見了我們,拿著那流霞沽水槍向我們走來,一如當年木石峰上,蕭遙拿著這桿槍走進爛柯亭的樣子。
小無羈子自然先向師父和云老頭行禮寒暄,說的盡是毫無用處的場面話,若是蕭遙,即便是禮數周全,也定不會如此客套的。
師父和云老頭似乎都對小無羈子印象奇佳,連落寒煙也跟他寒暄了起來。只有我,像個木偶一樣被落寒煙拉著,雙眼只緊緊盯著那流霞沽水槍,竟是什么行禮寒暄,早都忘了。
正巧這時候蘇少嶺和洪塵昃也走到了這來,該是給師父和做卡諾圖打招呼,順便和小無羈子聊幾句。而蘇少嶺見我盯著流霞沽水槍,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素玉姑娘,這可是蕭遙的好徒弟,你不會是忘了吧?”
聽見蘇少嶺叫我,我才回過神來,見蘇少嶺略帶擔憂的神情,先向蘇少嶺點了點頭,心下只罵著自己怎么會失禮到如此:“小無羈子我當然認得,太久沒見了而已。”
我也不想再多說,跟著眾人穿過茶廳,到了后頭那塊空地,啊不,已經放滿了桌凳,中間還搭了戲臺子的地方。隨意找了位置坐下,就見閔邕寧過來了。
“素玉,你們怎么才來啊?”
閔邕寧倒是精神極好,他好像從來都是這么精力充沛,我就比不得了,這幾晚都沒好好睡一覺,想想雖然并不那么難受,但能享用放松的愜意,我還是挺想回去睡一覺的。
“我還困著呢,你招呼他們去。”
“我又不招呼人。”閔邕寧先跟我白了一句,才轉去向師父和云老頭行了禮,“倒是兩位前輩應該坐前面。”
我們都清楚閔邕寧這家伙是最不論輩的,而且師父和云老頭也不在乎這個,便慣得閔邕寧在我們面前愈發的不在乎禮數了。
“寒煙,你跟他們一起去吧。”我也不跟他們多客氣,聽了閔邕寧的話,我也就轉頭去跟落寒煙囑咐了這么一句。
不論怎么樣,落寒煙在這大張旗鼓地出現,讓所到之人都見到她,總比她在這要我時刻替她小心的好。
落寒煙轉頭來問我:“那你呢?”
“我在這挺好的。”我不想去前面,那流霞沽水槍,太耀眼了。
閔邕寧看我一臉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致的慘樣,也只得搖搖頭:“好。”他剛打算要把師父、云老頭和落寒煙請到前面去,卻剛一抬頭就又囑咐了我一句,“反正陪你的人已經來了。”
閔邕寧說完了話剛走開,我還來不及思索閔邕寧那句“陪你的人”的事,顧濛沉就在我身邊坐下了。
“我還以為你會多睡一會。”
師父他們一走,這就我一個人清凈了,再轉頭來看見顧濛沉這家伙,我似乎更加有理由放心了,索性就趴在了面前桌上:“別提了,困的要死。”
“要不你就睡會?”
睡?開什么玩笑?
“我還想看聶戎青,怎么唱這本戲。”
我重新坐了起來,打足了精神,看看這日頭已上來,這大會怎么著也該開始了吧?
“同盟會比你想得更無趣。”
“他們搭個戲臺子做什么?”
“切磋。”
我的確很嫌棄這樣的場面,尤其是這戲臺子:“正經切磋都去比武場,就算論劍也有論劍臺,誰稀罕這四不像的破戲臺?”
“武林同盟會一年一次,雖說按規矩該由各門派輪著辦,但通常都是云山院里這個場子。第一天是本門派的人切磋,第二天是各門派的人相互比試,第三天就是新人向有名望的人挑戰了。”
我聽著顧濛沉說著這些東西,我也只能說這樣的地方真是我不該來的。
這樣的比試,不論什么時候都是贏不得輸不得,拿自己的進退來給他們做足面子,真是無趣:“說白了還是來沽名釣譽的。”
“是啊,但你在比武場上不也得顧忌些嗎?”
我轉頭去看了一眼顧濛沉,這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能拿來開玩笑,我不就是被云老頭擋了兩次嗎,怎么他顧濛沉又知道了:“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還想知道更多關于你的事。”顧濛沉的那雙眼睛,可真是能讓人心甘情愿地相信他的話,哪怕是謊言。
但我,又拿什么信呢,他身上的秘密和他的目的,我都還不知道,裘輝閣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挖空心思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少跟我來這套,慕琮筠到哪了?”
“他應該明晚就能到了。”
“應該?”
“我又不是他的坐騎,我哪知道他到哪了?”
“早知道就不該費神給你送信。”
“無論你那時有沒有來,我現在肯定都在你身邊。”
“顧公子未免把話說得太滿了吧?”
我聞聲轉頭,就看見蘇少嶺似笑非笑的模樣,這塊人太多,我也不想管他什么時候在這的:“梅郎沒上前嗎?”
赤霄派的大公子,想來,該有資格坐在前面的吧。
蘇少嶺沒有解釋什么,只是看著我笑了笑,便隨意地在我另一側坐下。
我見蘇少嶺坐在我身側,也時不時地看前面那桿流霞沽水槍……他果然也與我一樣,對蕭遙,還存有那么些情分。
蘇少嶺笑了笑,也不再說什么上前的事了。
我們都知道,離那槍近一些,就是再一次提醒自己故人舊友已經離去。
前輩們在前面,至于我們當然就隨便找位置坐下了。
不多時,眾人坐定,云山派那幾十號人先上了戲臺子與諸位行了見禮,再看那“陳功赦”走上了上來。
“今日得蒙天下英雄賞臉,云山院可謂是蓬蓽生輝,云山上下盡感光榮……”
聶戎青還真是有幾分樣子,要不是黃道年透露了消息,我還真不相信云山派掌門“陳功赦”竟然被人掉了包。
正如顧濛沉所說,今天是云山派弟子自己爭高下,但云山派劍法我早已與閔邕寧學了大半,如今再看這些當真是提不起什么興趣來。
“素玉,你怎么困成這樣?”
“他邁開步子我就知道接什么招,梅郎覺得我提得起興致嗎?”
“看來云山派的招式你也很熟悉。”
“當初閔邕寧練劍,我常跟他一道。”
“既然如此,不如你上去跟他們比試比試?”
蘇少嶺真是一直在變著法叫我別睡著,玩笑著說到這,我倒是真有些想拔劍去試試這幾個云山弟子的云山劍法。
“蘇兄不清楚同盟會的規矩嗎?”顧濛沉冷不丁地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我這才轉頭來看著他。顧濛沉這家伙半天不說一句話,怎么這會子不動聲色地就說出這樣一句潑冷水的話來?
“顧公子倒是清楚得很。”未等顧濛沉再多說什么,蘇少嶺便冷笑一聲接著道,“難怪比武場上未曾得見顧大公子,原來都在同盟會里泡著呢。”
“梅郎。”我聽著蘇少嶺這話,沒由頭地心里一急,開口叫了蘇少嶺這一句,只正經地看了他一眼。
蘇少嶺自覺失言,只賠笑道:“好,我說錯話了。”
顧濛沉到底救過我的性命,蘇少嶺剛才那番話的確有些過分了。
我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記得看著那戲臺子上人換了一次又一次,我越看越覺得無趣,便起身往院子里四處去轉悠了。
這會子日頭正盛,我便一路走到了涼亭。這會子,應該也就是這兒能清凈些,涼快些。
也不知道慕琮筠和陳功赦這會到哪了,顧濛沉這家伙也真是,完全不顧別人勞累死活。
不過也是,堂堂裘輝閣大公子,如果這同盟會他沒到,只怕要引出更多的猜疑了。
今天在場時,聶戎青好像并沒有什么異常,看樣子聶戎青在把陳功赦掉包之前就做了很多的準備了,只怕不只是從幻境里救出來那些云山派的前輩這么簡單了。
我看著涼亭邊的草木發呆,這會子的天氣,恐怕連那草叢里的蟲子都懶得再動彈了。
“天氣還熱,素玉姑娘先喝杯茶吧?”
我原以為是云山派的小弟子看我出來,這會子來給我送水,但覺得這聲音耳熟,便伸手接水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
“陳掌門,何以客氣至此?”我自然知道陳功赦還沒到這,聶戎青這么好心到這來給我送茶水,我可不敢喝。
這“陳功赦”笑了笑,看著我把茶杯接過放到一旁。
他坐到了我對面的位置上:“素玉姑娘不是已經進了兩次那個地方了嗎,怎么,心里清楚的事都不敢說出來嗎?”
聶戎青當然覺察到我已經知道這些事了,他自然也發現自己身邊的那幾位助手已經無影無蹤了。但看他氣定神閑地在這和我說這些,莫不是陳功赦被救的消息他還不知道嗎?
“你做這些,不過是徒勞無功罷了。”
“他們自然沒有用處,可是素玉姑娘如此聰明,竟也不知道嗎?”
“笑話,我怎會知道。”
“素玉姑娘的幻境,也看不見嗎?”
“難道你想去跟蕭遙喝酒?”我勾了勾嘴角,聶戎青,別說我真不知道,就是我知道,又怎么可能告訴你?
“素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看著聶戎青這么快就暴露了滿身戾氣,我不禁笑了笑,看來說他偽裝得好真是太高估他了:“在下知道前輩的功夫,不止易容喬裝。”
“就不怕我將你和暮沅門的關系公之于眾?”
呵,就憑這個,聶戎青也想威脅我?
“您當然有這個本事,但無論如何這人情我已經做足。”
單憑那十位云山派前輩毫發無損地在外頭和那些賓客談笑風生,我也敢說我賺了一大筆。
就算他們現在還對暮沅門有敵意,但于我而言,不過是多被他們忌憚幾分。
我看著聶戎青,接著問道:“敢問前輩,是讓江湖人都忌憚我素玉重要,還是您和赤翎堂滿門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