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兩人告別了黃琦之后，周賢才想起來，這人無信吶！

　　怎么說呢？黃琦他原本講等著家里人來了要還錢，如今可倒好，轉身就走，也沒償周賢那點碎銀子。周賢倒不在乎那點兒錢，這是黃琦的態度問題。好在是離開鼎香樓的時候，伙計沒攔著，想必是黃琦的家傭已經把茶錢給結了。要不然，這么一壺茶喝下去這么多銀子，師兄弟倆還是略有些心疼的。

　　不過也就是他跟自己師弟一說一笑的事，做不得那么嚴肅。

　　從鼎香樓出來，眼瞧著天色是不早了，還是要盡快找一個落腳的地方。雖然現在是冬月，也就是十一月，可倆人是打算在京城住到過年以后，見識見識京城真正的熱鬧繁華之后再走的。那就不用去驛站委屈了，找一個寬敞點的地方更好。什么地方呢？最好的選擇應該在國子監附近。

　　國子監緊挨著鏢局坊，那里正經有幾家大客棧，是塊好地方。可趕著今年恩科將近，那里應當都被應試的舉子們住滿了，就不做考慮。最終是在皇城東，找見了一家特別大氣的客棧。師兄弟兩個有錢，豪爽，直接扔出去五十兩銀子包下了一個小院，就算是安頓下來了。

　　這小院兒其實不大，只有一間房子，分東西兩廂，當間還有會客的地方。庭院里有一汪水池，池上架著個小橋，池邊有一株桃樹。落雪未掃，看著雅致清幽，桃樹上還有兩片枯黃的葉子未落，蜷縮著掛在枝頭。

　　周賢見了此景，指著那兩片枯葉跟李桐光開玩笑說：“你說葉子的離開，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借景抒情？”李桐光有些奇怪，周賢怎么忽然想起來說這種話了？思量片刻，他自以為有了答案：“師兄，你說這種話，是不是想姑娘了呀？”

　　周賢長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如果我真的想姑娘，我就去國子監后身那兩條街上逛逛了。我就是想問，葉子的離開，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

　　國子監后身，那是什么地方？京城最上等的青樓紅館全都安排在那兒，有好些有文采樣貌佳的姑娘在那里。雖說帝隱觀這一支不像全真一樣要求斷絕人欲清修苦行，可也決不許門內去煙花之地消遣，這是大戒。

　　聽周賢這么說，李桐光知道，周賢又是犯病了。他也就跟著應和兩句：“那您說是因為什么呢？”

　　“因為脫落酸吶！”周賢一拍手，“怎么樣，想不到吧！”

　　“因為啥？”李桐光沒聽明白。

　　“脫落酸吶。”周賢解釋說，“一種能顯著促進植體葉柄脫落的植物激素。啊……這是個冷笑話，你是不是沒聽明白？”

　　李桐光緩緩點頭：“我是沒聽明白，這笑話也真夠冷的。咱回屋吧，我覺得我凍著了。”

　　“啊……你這也是個冷笑話吧？”

　　一夜無書，轉至天明。師兄弟二人今天得干點兒正事了。什么正事呢？他們倆還欠郭子衿一頓飯呢。

　　當初在內丘分別的時候，郭子衿給師兄弟二人留了地址，說到京城以后，按這個去找她就好。師兄弟倆之所以會把落腳的地方選在城東，就因為這里離郭子衿留的那個地址不遠。已經算是在京城的邊上了，有點偏僻。

　　打聽著路尋過去，一看見門臉，師兄弟兩個琢磨著是不是來錯了地方？高門大戶，青石墻面，朱漆大門，墻上掛的是琉璃瓦，門口春凳上還坐著個小答應。

　　春凳這東西，其實就是在門邊門檐下，安的一小排石頭墩子。小門小戶用不著，非得是大戶人家門口才有這個。這東西干嘛用的呢？家里來客人了，只要不是事先打過招呼的，見與不見，門房答應可做不了主，得回去通稟自家的主子。傳話這會兒工夫，客人可以坐在春凳上等著。沒有客人的時候，門房答應可以在這透透氣，曬曬太陽，不算沒有規矩。

　　郭子衿雖然已經到了煉神返虛的境界，算得上是大修士了，可說到底，不過是天靈衛里一個小小的總旗。何以在京城有這么大一套宅子——盡管地段不是很好。師兄弟兩人有點摸不準了，站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敢動身敲門。

　　可是見有人來了，門口的小答應連忙站起來，先抱拳行禮：“見過二位道爺，您這是找誰來了？”

　　小答應很客氣，周賢也就一抱拳：“我們師兄弟二人是青要山帝隱觀的內門弟子，與天靈衛總旗郭子衿大人有約，到京城之后來尋她。不知道是不是找錯了地方，才沒有上前。”

　　“沒錯，就是這兒。”小答應點點頭，“我這就給您傳話去，您在這稍等片刻。”

　　小答應剛進門里去，李桐光在那兒直呲牙，一時間連官話都不會說了：“噫——怹這是弄啥嘞！師兄，你看我說過吧。你說她刁蠻，敢扇你七個嘴巴子，人家有本錢。一看就是高門大戶，指不定她爹是做官的。要不然，這宅子？嘖嘖嘖，唉，好命啊。”

　　周賢也笑了一聲：“能在京城有這么一套宅子，非富即貴，恐怕還真是讓你給說著了。咱們孔師兄的身份背景不簡單呢。”

　　這邊剛說了兩句話，門又打開了，郭子衿直接從門里走了出來。見著師兄弟兩個冷笑一聲，招招手：“二位師弟，數月不見，可還好啊。”

　　周賢和李桐光一同行了禮，然后答道：“慈悲慈悲，托您的福，還過得去。”

　　“算算日子，你也該到了，我這兩天還念叨呢，我這頓飯還有沒有著落了？”郭子衿轉過身，沖師兄弟兩個打了個手勢，“跟上來吧，帶你們去見見我師父。到了地頭怎么說也得給長輩請個安不是？”

　　“言之有理，勞煩師兄帶路了。”周賢微微一笑，與李桐光跟了上去。

　　能看得出，這宅門富貴，說是金甌玉瓦過分了些，講富麗堂皇沒問題。有錢還不是就把這些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堆在明面上給人看，布置得很是大氣規整，看得出來這宅門的主人喜歡的是這種硬朗莊重的風格。

　　從郭子衿的話里，師兄弟二人也聽明白了，這宅院應該是陸清霜的住所，而郭子衿和她師父住在一塊。陸清霜是天下聞名的器修，而眾所周知，器修是不缺錢的。天下間想求陸清霜為其量身煉一件法器的修士，多如過江之鯽，從這兒排隊能排到保定府去。

　　當然了，話是這么說。陸清霜可沒那么多閑工夫。人家是天靈衛器造司的指揮使，公務繁忙得緊，哪有那么多時間給別人煉器？

　　穿過前廳，來到內院，周賢本以為會看見花園，呈現在他眼前的，卻像是個工坊多一些。

　　地面上鋪的是厚實的石板，來來往往都是打著赤膊的精壯漢子。一個又一個棚子連著，各做各的事情。吆喝聲、捶打聲、轟鳴聲不絕于耳。

　　周賢和李桐光都看呆了，傻愣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郭子衿倒是笑了一下，說：“我師父的宅邸，就是器造司的所在。這些都是天靈衛所屬的工人，也是我師父的手下。他們全都是來自全國各地的能工巧匠，在我師父的指揮下鍛鑄天靈衛所需的法器，以及暗器一類的耗材。”

　　“真是好熱鬧，可為何在前院的時候，聽不到這里的一點聲音？”李桐光問，“而且這些都是天靈衛的器修嗎？”

　　“這里被布置下了陣法，聲音不會傳到外面。”郭子衿解釋道，“我師父喜靜，她工作的地方離這里很近，她不愿意受到打擾。而這些工人絕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很多法器并不需要從一開始就由器修鍛造。而這些人當中也有很多有大本事的，用凡鐵鍛出來的刀，其本身不下于下品的法器。”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吶。”周賢感嘆道，“還真是壯觀的景象。怪不得建在邊緣，若是修筑到城中，怕是即使有隔音的法陣，多少也會有些不方便。”

　　“我師父最近做一個試驗。”郭子衿說，“她想要將天靈衛的制式法器全都換裝，所以近一段時間忙了一些，不然器造司其實沒有這么熱鬧。哎呀，不說了，我先帶你們去見她吧。”

　　穿過了工坊區，來到了一間三層小樓前，郭子衿輕輕叩門。一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小童打開門，仰頭看著郭子衿，又看了看周賢和李桐光，問：“他們是誰？”

　　郭子衿面色有些不喜：“別這么沒禮貌，這兩位是從青要山來的內門弟子，你要叫師兄的。別見怪，我師父新收的徒弟，沒去過青要山呢，不懂事也怕生。你愣著干嘛，叫人吶！”

　　“哦哦哦，”那小童明顯是被郭子衿忽然的大嗓門給嚇了一跳，“師姐好，兩位師兄好。”

　　“錯了錯了又錯了。”郭子衿一扶額，“道士無分男女都要稱為師兄，你應該問三位師兄好。”

　　“行了郭總旗，您別難為一個孩子了。”周賢笑著說，“我還不知道你有個師弟，不然帶些吃的玩的過來給他也好。”

　　“你別看他這樣，其實是個小混世魔王。若跟他親近了，有你苦頭吃的。”郭子衿特別不屑地笑了一下，伸手一推門，“師父現在在幾樓。”

　　小童縮著脖子讓開門：“三樓，畫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