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害怕,雖然我知道是你仿制了這把贗品,但至于它的用途,定然是你萬萬想不到的,否則你絕不會親手葬送你養(yǎng)父的性命。”陳天宇非常溫和地道。
李福堂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陳天宇再次提醒道:“有個人威脅你,讓你仿制贗品換取店面的存活,我想你一個經(jīng)營灰色生意的人,應(yīng)該是沒有膽量拒絕吧?”
“你……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李福堂忽然冒出的這句話,無異于承認了這個事實。
“呵呵,是我猜的。”陳天宇淡淡地道,“其實,青銅器這種東西,最難仿制的并不是銘文,而是通體覆蓋的銅銹,這種銅銹經(jīng)過漫長的歲月,會發(fā)生多次質(zhì)變,到了最后,這些銅銹就仿佛長在了青銅器上,不再浮于表面,是無法簡單抹去更是難以造假的……而銘文,卻可以簡單地造假做舊。”
“別問我怎么知道這些,因為我們有位常年研究文物的專家。”他指的當然是文物愛好者劉紫辰。
“但你在眾目睽睽之下,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內(nèi),便指出了銘文的問題,要不就是你當真學識淵博,要不就是你在仿制時沒料到真正的魚腸劍銘文會如此清晰。而剛才,我已經(jīng)證明了你的學識僅僅是在業(yè)余水平……”他只不過是玩了點魔術(shù)手法,當然清楚真品在哪只手。
“你,你究竟是人,還是鬼?!”李福堂篩糠似地發(fā)抖。
“不論我是人還是鬼,我只想讓你親口告訴我,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殺人惡鬼。”陳天宇冷冷地道。
李福堂條件反射般朝著某個方向望去,那里有一張仍舊不動聲色的臉孔。
陳天宇諷然一笑,把左手的贗品丟到李福堂的懷中,俯身撿起真的魚腸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世人利欲熏心,眼中只看到你的價格,卻從不關(guān)心你本是一件令人聞風喪膽的殺器!歐冶子大師,刺客專諸,你們大概死不瞑目吧?”
“李福堂,你為了賺取非份之財,十多年不敢回鄉(xiāng),經(jīng)過你手賣出去的李村文物大概數(shù)不勝數(shù),如今更是間接害死了你的養(yǎng)父,當真還要執(zhí)迷不悟嗎?”陳天宇怒斥道。
李福堂突然掩住耳朵,狂躁起來:“不關(guān)我的事,不關(guān)我的事,都是他們這些人窮瘋了,非逼著我倒賣文物,我也不想的,我已經(jīng)賺夠了,我根本不缺錢!我不缺錢!不是我害死了爸爸,不是我害死了爸爸……”他惡狠狠地指著人群,恨不得把手指戳在大家臉上。
他后退幾步,大喊大叫地轉(zhuǎn)身飛奔而去,也不管地上是路還是田埂,摔了幾個跟頭栽得滿身泥水,卻不管不顧,一心就想逃離這片是非之地。
眾人面面相覷,都說眾惡非惡,他們是該深刻反思反思了。
陳天宇沒空過問這些偷偷倒賣自家文物的原罪,他怒極反笑:“秋西,我真的不知道該稱呼你為兇手,還是除魔衛(wèi)道的斗士!”
“我很佩服你。”陳天宇黯然道,“說實話,我現(xiàn)在很想就此了結(jié),不再窺探真相,可惜法不容情……”
秋西平靜地道:“法不容情也要講證據(jù),你現(xiàn)在純粹就是污蔑。”
“污蔑?”陳天宇冷笑,“那好,我就慢慢地給你呈上證據(jù)。”
“羅明,你見過這位秋警官的證件嗎?”他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問題。
羅明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這……我是在警局見到秋警官的,證件?我哪敢看他的證件?”
陳天宇追問:“你再好好回憶回憶,你究竟是在警局里還是其他什么地方見到這位秋警官的?”
過去了這么多天,羅明還真有些記不清:“好像……好像是在警局門口……我想起來了,他當時并沒有穿警服……”
“那就對了,我也是突然想起這么個問題,剛才臨時起意打電話給檢察總部核實過,警方根本就沒有一個叫秋西的片警。還好現(xiàn)在的人事系統(tǒng)已經(jīng)聯(lián)網(wǎng),我現(xiàn)在不得不懷疑,刑警隊進山的事,也純屬杜撰,難怪他們遲遲到不了現(xiàn)場……”
“秋西,你很聰明,利用了一個官方的假身份,輕易博取了所有人的信任,讓你走進李村師出道義、名正言順,但你不覺得,現(xiàn)在全場只有你一個外人嗎?”
秋西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他笑起來:“你們幾個不也是外人?”
“哦,對,我說錯了,你才是地地道道的李村人,跟四叔李丘沅有著血緣關(guān)系,是我口誤。”陳天宇道。
秋西依舊平靜:“這事我不承認。因為我有證件,但不可能隨便給任何人展示,咱們可以再到警局核實,警務(wù)系統(tǒng)對新晉警員沒有錄入也是正常的。”
“你倒是沉得住氣。李福堂精神錯亂,即便他指認背后威逼利誘的人,你也大可予以否定;你具備良好的反偵查意識,這把贗品上自然也不會留下任何指紋。但你可別忘了,DNA親子鑒定隨時可以做,僅需讓你父親骸骨重見天日罷了。”
“請便,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秋西仍然一臉的無所謂,“你也別忘了,現(xiàn)在當場抓獲的是盜劍的李福齊,并不是我。”
陳天宇恍然大悟:“原來你早已把父母親的尸骨轉(zhuǎn)移,難怪如此有恃無恐……我低估你了。”
“四哥,嘴長在你自己身上,任由你怎么說吧,我沒有辦法。”
陳天宇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道:“遇到你這樣的對手,確實讓我很是頭疼。”
秋西笑了笑:“我原本就不是兇手,你當然會頭疼。”
“嗯,你每一步都算得非常精準,確實不像是兇手。不過,世上并無完美的謀殺,你相信嗎?”
秋西輕松地道:“有時候信,有時候不信。”
陳天宇頷首表示贊同:“你制造了很多不在場的證明,手法非常高明。比如李起文橫死的晚上,小和尚羅明說你和他還在返程火車中……”一臉蒙圈的羅明聞言點點頭,表示確認。
“但我今天特意算了算,發(fā)現(xiàn)有些出入。市里距離落水村大概是90公里,因為山路崎嶇、夜間有霧,小轎車平均的行駛速度在30-40邁,也就是說最快也需兩個小時以上。按照羅明的說法,你們抵達市內(nèi)的時間已經(jīng)晚上十二點多,那也就是說即便你馬不停蹄趕往落水村殺人,也要到凌晨兩點以后。而一亭推算的死亡時間卻是在午夜前后,誤差不會超過一個小時,他是專業(yè)刑警,肯定不會搞錯。”
秋西點點頭,顯得胸有成竹。
陳天宇繼續(xù)分析道:“但我后來專門查了一下省城往市區(qū)的快車班列,巧得很,咱們這個城市小而且盡是荒山野嶺,晚上竟然只有一班特快火車,也就是晚上18點40分到22點35分,排除火車晚點、上下站等因素,最遲23點前你們肯定能抵達市區(qū)。可羅明為什么會說是晚上十二點多呢?我問了一亭,才知道市里的火車站比較偏僻,如果倒公交的話,沒有一個小時以上,根本做不到。”
“是這樣的。”秋西表示贊同,“那又能說明什么?”
陳天宇不慌不忙:“我又再次核對了手機地圖,雖然地圖沒有標明山路的準確位置,但卻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蹊蹺的現(xiàn)象。以火車站為中心,市區(qū)和落水村正好是兩個相反的方向……”
“換句話說,如果你下車以后并沒有前往市區(qū),而是直接趕赴落水村,距離還能縮短將近二十公里。”
秋西搖搖頭:“那也不對啊,就算我馬不停蹄,趕到落水村也要凌晨一點以后,這可是你自己推算的。來落水村的公路又是彎又是坡的,我有那個本事嗎?我不怕翻車呀?”
“我也一直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所以當時就排除了你的嫌疑。但后來我發(fā)現(xiàn),山區(qū)最常見的交通工具,并不是小轎車而是摩托車,我才恍然大悟,我應(yīng)該是先入為主了。永坤,你跟我說說,剛才你從十幾公里外回來,花了多少時間?”
萬永坤想了想道:“十幾分鐘吧……”
“這就對了,也就是說,摩托車在山區(qū)行駛,只要排量足夠,完全可以開到70-80邁,就算你不敢,60-70邁肯定可以做到,而火車站距離落水村也就70來公里,你想殺人的話,一個小時左右便能抵達落水村,那時候正好是午夜時分。”
陳天宇停下了說話,望著秋西。
“精彩!”秋西忍不住撫掌表示敬佩,“四哥,我很好奇你居然沒有真正干過刑警,卻能夠做到如此細致入微,讓我自愧不如。不過,你這里有個很大的漏洞,殺個老人真的需要這么費勁嗎?你也調(diào)查過,兇手并不是單獨作案,還有很多幫手,他何必事倍功半,多此一舉呢?”
陳天宇微微一笑:“我猜,不外兩個原因吧。第一就是你通過眼線得知刑警出身的一亭返鄉(xiāng),心存顧忌;另外一個恐怕才是內(nèi)因,要想輕易殺死三叔李起文并且歸咎于天譴,只能是你這個手法專業(yè)、又是三叔親侄子的人親自出手了。”
“有道理。”秋西也不禁感嘆,“可這仍然只是你的推測,并不一定是事實。”
陳天宇點點頭:“沒錯,不過想通了這一點,我總算能繼續(xù)演繹下去。當時我也很疑惑,難道兇手竟然是步行來到觀音廟,然后悠然自得地殺人,慢吞吞離開?李福齊就住在附近的村部,要是有這么一個閑逛的人,從他窗戶外走過,還是來回,他能不起疑心?除非李福齊才是兇手,我也正是這么被誤導(dǎo)的。”
“后來我才明白,深夜人過蹊蹺,摩托車過卻很平常,這就是答案。你很聰明,知道春節(jié)前連續(xù)大晴天,土路難得干燥,不容易留下車轍,何況是摩托車轍,幾乎沒人會注意。我們在現(xiàn)場勘察時,也過于關(guān)注大車的痕跡,對于雜亂無章又不太明顯的摩托車痕跡根本沒法排查。”
李福齊難得地佐證道:“當天午夜確實有摩托車經(jīng)過,但我習以為常,并沒有特別留意。后來你們也沒有問起,所以……”
陳天宇嘆道:“我們當時也是諸多顧慮,再加上無法確定三叔李起文的真正死因,只能把調(diào)查的事放一放。那么多人都在說天譴之事,我們北亭也是無從下手,差點就要信以為真了……”
李一亭羞愧地道:“我還自認為是個無神論者,其實潛意識里還是相當迷信的。”
“每個人都有家鄉(xiāng)情結(jié),這哪能怪你呢。”陳天宇安慰道。
他想了想,又道:“打從秋西以協(xié)助調(diào)查案件的借口來到落水村后,其實露出過不少破綻,最大的破綻肯定是他在專業(yè)上的一無所知。你是前輩,總思量著提攜后輩,不想?yún)s給了他可趁之機,這個完全業(yè)余的假警探竟然輕易迷惑了咱們的雙眼,還不遺余力地為他制造各種調(diào)查機會。現(xiàn)在想想,這無異于助紂為虐,替秋西爭取到更多的作案時機。”
“你還記得你五叔李丘茂遇害那天嗎?秋西特意從你家經(jīng)過,然后還跟咱們幾個人喝得酩酊大醉……”
李怡奇道:“好像是我叫他下來的,并不是他特意要來喝酒。”
“這正是秋西聰明之處,善于利用各種天然資源,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陳天宇又問,“一亭,你還記得那是什么時間嗎?”
李一亭想了想:“我家吃飯晚,那時已經(jīng)中午十二點多了吧……”
李起淮在旁道:“十二點五十分,快一點了。我當時看了表,本以為你們逛集市圖新鮮回不來,特意推遲了午飯時間。”
“那天可是除夕,秋西一點鐘還不回家吃飯,不值得懷疑嗎?”
秋西解釋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工作起來經(jīng)常會忘記吃飯,這個很正常。”
陳天宇斜乜了他一眼:“在我印象里,你可是常常自稱佛系,沒記錯吧?而且偏偏選在除夕賣命工作,不有點反常嗎?”
秋西沒說話。
陳天宇又問李一亭:“五叔李丘茂的死亡時間是什么時候?”
“大概早上九點到十點,不過發(fā)現(xiàn)尸體已經(jīng)是大年初一,尸檢更晚,再加上雨水浸泡,可能誤差比較大。”李一亭實話實說。
陳天宇究根問底:“誤差有多大?”
“兩三個小時吧,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確認,死亡時間定然是中午以前,因為尸僵已經(jīng)完全消解,尸斑大致固定,而且還在尸體上發(fā)現(xiàn)少量蟲卵。再要精確,只能進行解剖……”
陳天宇搖搖頭:“已經(jīng)足夠精確了。事實證明,一個上午的時間,秋西不但有充分的作案時間,也沒有任何的不在場證明。莫名其妙跑到你家中喝酒,不過是種障眼法。”
“我到荀元春家中去調(diào)查了,在他門外整整等了一個上午。”秋西辯解道,“不信你可以問問他。”
荀元春垂頭喪氣地道:“他確實來過,幾次敲門我都不想搭理他。”
李一亭逼問道:“作偽證可是重罪,你考慮清楚。”
荀元春哭喪著臉:“他真來過,我沒騙你們……”
陳天宇擺擺手:“那他是什么時間離開的?”
“呃……我沒注意,你說……他又不會求我辦事,我搭理他……干嘛呢?”荀元春支支吾吾地道。
秋西急了:“你說這話相當于誣陷我,我就在你家門口坐著,你會不知道?”
荀元春劇烈地咳嗽起來:“對,我知道你是中午時分走的,因為那時候我餓了,打算取柴做飯,捱到你離開我才出門的。”
秋西冷笑道:“那不就結(jié)了,我怎么可能是兇手呢?”
陳天宇冷靜地問:“從秋西來到你家,到中午時分離開,期間他做了什么?中途離開過沒有?”
荀元春冷汗都下來了:“政府,我真的不知道啊,你問我也沒用,我貓在屋里習慣了,動都懶得動彈一下,大年初一又不許竄門賭錢什么的,我……我……不就只能自己跟自己玩玩嘛……”
人群中一陣哄笑,看老光棍荀元春猥瑣的模樣,都有些忍不住。
陳天宇干咳幾聲,才對秋西道:“這么說來,荀元春并不能作為你不在場的有效人證。”
“雖然他不能證明我不在場,同樣也不能證明我在場,不是嗎?”秋西不以為然地道。
“你這回反應(yīng)倒是挺快的。”陳天宇笑而不語。
“莫須有的事,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輕易把殺人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我可不服。”秋西顯然也有些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