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燈大會如期開始，將離終究還是沒有應娘娘的邀請去臺上坐，倒不是因為禮樂制度，他向來不愛糾結這些。主要還是他怕麻煩，如果他真的去了上面，那按著百姓對南無阿彌陀佛和觀世音菩薩的崇敬，說不定皇上還要給他按個國師的頭銜。

　　歷來國師都是要保護天下千秋太平的，可這個太平或許天一亮就沒了，他若是接了下來，日后定是要千夫所指萬夫所罵的。

　　人都活不長了，還留個千古罵名，說不出的心酸啊！

　　“娘，你看那個祈愿燈，好大、好美啊！”

　　“那當然了，那只燈可是天家的，真金白銀呢！”

　　“天家的東西，真真好看。”

　　“如果我是天家的人，我也要這樣，真威風！”

　　“死了這條心吧！你就是街口賣豬肉的命！”

　　······

　　將離聽著耳邊贊不絕口的夸耀，心中驀然：

　　什么時候起，注定了朝代的覆滅？

　　或許是在所有人都認為天家的東西等于好東西，又或許是在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成為天家人的時候。

　　可天家，真的有他們心中那么美好嗎？可不一定見的。

　　將離笑了笑，既為王朝的頹敗感到惋惜，又為他們的單純感到可笑。

　　長夜漫漫，將離隨著眾人四處走四處看看，欣賞著天上形態各異的祈愿燈，觀賞著水面上顏色斑斕的花燈，無意間看向了高臺。

　　他看到了皇上和娘娘，他還看到······

　　他還看到了什么！

　　將離有些不敢相信，定了定眼睛，確定看到的一切清晰無比，娘娘居然，居然哭了！

　　是的，緋裊背著眾人，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靠在皇上懷里，染濕了一片前襟。

　　······

　　“裊裊，朕帶你回去。”

　　“皇上，臣妾不想回去，皇上臣妾什么都知道了，臣妾只想一直陪著你，答應我，好嗎？要一直一直牽著我的手，我怕到了下面我會迷路，那樣我就找不到你了。”

　　“好，我答應你，一直一直牽著你。”

　　“永琮，我想回家。”

　　緋裊沒說是哪個家，但永琮就是知道不是皇宮里高臺樓宇，不是國舅府的近水樓臺。

　　他說“好，我們回家。”

　　······

　　隨后，百姓們就恭迎皇上和娘娘離開了，可是將離知道，那不是真的皇上，也不是真的娘娘，真的皇上和娘娘早就偷偷摸摸離開了，將離原本打算跟他們一道，只當娘娘乏了想回宮，卻見兩人走的不是通往皇宮的路，反而更像是往西城郊去。

　　他沒有跟上去，第一他沒必要參與兩人的二人世界，第二他要去的地方和西城郊的路背道而馳。

　　真正需要他的做的事在前面等他，真正需要他的人也在前面等他，他還有他必須要去完成的事。

　　這一生，那個人，就是他的使命。他可以放棄過程中的捷徑，卻始終不能停下走向他的腳步，不能忘記駛向他的路。

　　將離沒有提前離開，相反，他還是最后一波走的，他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又或者怕什么。

　　怕自己最后看到的只是冰冷的尸體，還是怕看到奄奄一息的活人？

　　他啊！都怕！

　　所以，崔元，你一定要活著，還要活的比誰都生龍活虎。

　　天邊有些微涼，繁鬧的夜市終于結束，家家戶戶都修聲養息，街上只能聽見他走過的摩挲聲，今天是大年初一，就連一早要趕早市的商販都在家休息。

　　將離突然覺得有點冷，不是因為空曠的街道，不是因為微涼的風，只是因為心底的不安，愈加強烈。

　　終于，他到了東南城的地玄門，可是這么早，守門的侍衛還未將漆紅的銅門打開，他上前拍醒昏昏欲睡的士兵，耐心地解釋了一遍又一遍，士兵都是粗人，哪聽得懂他這番文鄒鄒的說辭！

　　無奈，他看著士兵大拇指和食指搓在一起的動作，只好在身上上下翻找起來。

　　可是他常年居于深山老林，哪里用得著錢財，更何況他們僧人本就超脫物外，不羨金銀元寶了，所以他這次下山就帶了點盤纏，至于路上的吃食，還要靠化緣。

　　但沒想到，他摸著摸著，還真的摸到了一個不少碎小似石子，冰涼涼的東西，拿出來一看，竟是一袋的碎銀。

　　那名士兵見那么多的銀兩眼都紅了，伸手便要拿。

　　卻見將離早一步收緊了袋子往回走，忍不住在背后破口：“嘿！拿點錢怎么了！瞧給小氣的！”

　　將離沒有理他，只是加緊了步子往回走。

　　這個錢袋子不是他的，更不可能是他偷的，說不定是別人悄悄塞他身上的，可畢竟無功不受祿，不論是誰，若是可憐他隨便給他點碎錢就好，這一袋子的碎銀他實在受不起。

　　邊走邊研究著錢袋子，做工精細，單是第一眼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物件。

　　普通人家？

　　將離想到了一種可能，忙將袋子內側翻了出來，金鱗龍被用暗繡的手法，繡在錢袋子內側，這個天下敢用龍繡的人不多，他認識的也就一個。

　　想到這里，將離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而往回走，又重新回到了城門口，掏出兩粒碎銀遞給了剛才的士兵。

　　誰料士兵瞧見是他，臉立馬拉了下來，并不打開銅門，而是豎起了五個指頭。

　　將離沒有計較，掏出來給了，那士兵這才樂呵呵地開門。

　　將離雙手合十，道了句，“南無阿彌陀佛”。

　　隨后就將那個錢袋子拿出遞給了士兵：“這是當今皇上的錢袋子，你幫我還了去。”

　　士兵看都沒看，一把搶過：“當今皇上？就你？”

　　將離沒有爭辯，只是說：“你信與不信皆是緣，貧僧告辭。”

　　說罷，彎了彎腰就走了。

　　士兵心想，這個和尚怎么一套一套的。

　　然后便不再管其他，低頭看起袋子里的錢。只是沒兩秒，他的臉就刷的一下白了。

　　原本他只當這個錢袋子是一般的好料子，少些大富人家也是可以用的，所以想著吞了便是吞了，反正不是他偷的，不怕找。

　　卻沒想到這是金絲線球。

　　金絲線球是遠番每年必不可少的進貢品，他每年都會見幾次，畢竟是當了大半輩子城門士兵，他絕對不可能認錯。

　　這就是借了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動的。

　　什么叫進貢品，不是御用就是御賜！

　　用的可都是皇親國戚，國家功臣。這些人不僅有錢，還有權有勢，他又如何得罪得起。

　　想著他還哪敢收之前的五塊碎銀啊！

　　急急忙忙給塞了回去，抬頭想要找那個和尚，可黃沙復眼哪還有什么人影。

　　一咬牙，他心一狠：反正定不能說我私自放人出城收的賄賂，那便說是撿的好了！

　　這邊將離自是想不到自己交出去的錢袋像個燙手山芋的折磨著小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