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亮大師,弟子愚鈍,這棋是弟子輸了。”將離放下手中的白棋,飲了一口茶。
坐他對面的緣亮大師笑笑:“心思不定,心性不足。”
將離聞言又放下手中的茶杯,不作解釋,只是伸手打算收了棋盤上的白棋:“大師教訓的是。”
誰知,緣亮大師也抬起了手,拂開了他收棋的手,然后拿起盤中的一顆白棋,換了個位置放:“一步錯步步錯,到最后避無可避,也無法挽回。”
說話間,將離見就因為一顆棋子的變動,棋局竟然發生了從量到質的改變,從前是必定的輸局,如今這盤上居然隱隱看到了勝勢。他心中一驚,這一步他并非不會,只是被其他事蒙了心智,才一下錯洞百出。
只是,他心中忖度:怕是瞞不住了。
“大師,你都知道了······”
“難不成,你還想瞞我?”緣亮大師笑著說。
“弟子不敢,只是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將離見心事被戳穿,也不扭捏作態,當機就道出了自己的困惑。
“罷,罷!你可還記得你師傅將你送來時說的話,他說’這孩子,悟性極高,奈何與佛無緣啊!’。”
“大師······”將離不解,大師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愿染是與非,奈何卻事與愿違。”緣亮大師說著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小嘗了一口,上好的碧螺春。
“你師傅一去,我全當是替他告訴你。孩子,你聽好了,人縱有萬般能耐,終也敵不過天命!”說著,又從貼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個布囊,遞給將離。
將離接過,上下翻了翻,只見邊邊角角處用線縫了兩個字“阿厭”。
將離摩挲這粗糙的布料,眼眶有些濕潤。有些人即使給予他天大的恩惠,他也能轉身背信棄義。有些人明明無恩無慧,卻始終對你仁慈。
“師父……”將離喃喃道。拆開了布囊口的線,線頭因為時間久遠已經有點爛開,可線身始終韌性有余,看得出編線人的心思。
拿出里面的紙,將離卻沒有迫不及待地打開,看著普通的紙料,將離卻會心一笑,誠然這紙實在是熬不過歲月的搓磨,即使被保管的這么好,也依舊有些陳舊破敗之意。
小心翼翼的展開,因為布囊雖好,卻始終是受了風的,所以紙張有些脆,將離不敢用猛力,只好一點一點拆開,只見紙中央用血墨寫著兩個字。
成全!
筆力剛勁,筆墨雄厚,一點也看不出已是十多年的老物件。
將離看著這兩個字——成全!忽然笑了。
是啊!成全!人啊,活著不比死了快活,總要學會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坐在對面的緣亮大師也湊上來想要瞧一瞧,誰知他還沒瞧見,紙張就碎成煙塵隨風而去了。
兩人這才發現,這紙張是被落了陣法的,一生只可打開一次,也只可散瑟的門派人可開。
“哼!你這師父,就是心眼多。人都死了,還是規矩多!”見狀,他一拂袖,氣得跳腳,轉而卻又端起大師的架子,問將離,“小子,你師父信上說了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見此情景,將離心中暗笑,緣亮大師和師父爭了一輩子,即便師父圓寂了,緣亮大師依舊愛比來比去,他剛開始還會頗為不舒服,久而久之便習以為常了,畢竟緣亮大師和師父的感情世間難有與之比者。
原先他們總說要伯牙子期之會,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當初師父仙逝時,緣亮大師卻沒有追隨而去,究竟是為什么他卻知道。
不過是為了他這個不成器的徒兒罷了。
想到這兒,他也便沒什么需要斟酌的了,大大方方地告訴了緣亮大師紙上的內容:“成全,師父寫的是成全。”
“成全?”緣亮大師低頭默念,算計著疑惑,片刻后忽地將手中的佛珠扔在桌上,繼而大笑:“哈哈哈,自語兄,從前有人說我不如你,我還不信,現在,我服了,服了,當真你飛升的早,總是有道理的,你等著,弟弟我馬上就來找你!”
將離望著笑的開懷的緣亮大師,嘴角的笑意更強了。
“大師,我······”
“不用說了。”大師打斷將離的話,“不必告辭了,你走吧!”
“大師,你······”聽完大師的話,將離有些訝異。
“好了,你在想什么,我會不知道嗎?更何況那位將軍夫人不是剛走嗎?這十幾年,你在這兒陪著老夫,清苦日子也過夠了,出去吧!再去看看,你不是有想見的人嗎?去吧。我也要走了!”說著,緣亮大師收好了棋盤上的黑白棋,一飲而盡茶杯里的茶,瞇著眼站了起來。
“大師,你要去哪?”將離關切道,跟著站了起來。
“從來時而來,到去處而去。天下之大,四海為家。天機不可泄露。哈哈哈,莫要問,莫要說!”說完,也不看將離反應,隨手拿起桌上的木珠藏在袖中劃捏。
將離沒有再追上去,也不打算追問什么。誠如緣亮大師所說,天機不可泄露,若是什么都說出來,便不美了。
更何況,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歸宿,他綁了大師十年,如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又為什么還要不肯罷休,留給別人真的快樂呢?
畢竟,他也要走了。
······
當晚,將離收拾好細軟,除了經文,就是幾件厚的素袍,對著房間里的佛像誦了最后一遍金剛經后,便徒步下山了。
他沒有和寺里的師兄弟道別,只是留了封信:安好,勿念!
走到山門口關的時候,他最后對著道馬山行了跪拜之禮,在僧人茫茫的十多年人生里,這座山是他唯一的庇護,唯一的陪伴。
“這回,是真的要離開了,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幾年謝謝了。”將離輕聲,卻不知這話究竟是說給大山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前路茫茫,不知該去何方。
在這年的新春,比以往任何都熱鬧些,明明過了宵禁的時辰,街上還是張燈結彩,人來人往。
將離深感奇怪,便隨手拉住一個過往的小販一問:“為何宵禁之后,人人外宿游蕩。”
小販本被人拉住,還心有不耐,怕趕不上前面的點燈活動,轉頭一瞧,呦呵,是個和尚嘛。這大涼因這幾年四處災情連起,每每無不是一種方丈大師帶著佛門弟子求風求雨,這才使得人們安居樂業,因此皇城根腳下的百姓們更是尊著佛門中人。
“小師傅有所不知,今年那位皇帝不知想些什么赦了今晚的宵禁,更是大肆懸燈結彩,這不前面不遠就是一處點燈臺,據說當今皇上要在此處為那位寵冠后宮的娘娘親自點燈呢!”小販湊近了他說。
聞言,將離了然,端重地道了謝,便攏了攏行囊向前方走去。
當那位商販回過頭來,卻見搭話的小師傅已然不見蹤影。商販嘀咕了幾句,便繼續走了,轉眼就把這一茬拋在了腦后。